古龙小说圆月弯刀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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古龙,原名熊耀华,籍贯江西南昌,汉族。年6月7日生于香港。年9月21日,古龙在台湾去世,终年48岁。

第11章双刀合璧

谢小玉今年才十七岁,正是锦绣般的年华,花一般的美丽。

十七岁的女孩子,有谁会想死?

她也不想死。

可是到了非死不可的时候,她也不怕死。

因为她是谢晓峰的女儿。

她血管里流着的是谢晓峰血中的血,她抽出来的剑是谢家的神剑。

是杀人的剑,不论是杀别人,还是杀自己,都同样快。

可是这一剑并没有刺人她的心脏。

因为丁鹏的刀更快。 

刀光一闪,她手里的剑已飞起,“夺”的一声,钉人了水阁的横梁,就好像一根钉子钉人了一块豆腐里,一尺三寸长的剑锋,已完全没人了特地从柳州运来的花岗石般坚实的梁木里。

谢小玉也被这一刀的威力震惊,过了很久,才黯然道:“我自己要死,你为什么不让我死?”

丁鹏道:“你不该死,也不能死!”

谢小玉看着他,美丽的眼睛里露出种极复杂的感情,也不知是钦佩,还是感激?

这一刀虽然震脱了她手里的剑,却征服了她的心。

十七岁的女孩子,有谁不仰慕英雄?

铁燕夫人看着她,又看看丁鹏,忽然冷笑,道:“我明白了!”

丁鹏道:“你明白了什么事?”

铁燕夫人道:“要杀谢小玉,就得先杀了你。”

丁鹏的回答简短而肯定:“是的。”

铁燕夫人又眯起了眼,看着他手里的刀,道:“要杀你,好像并不容易。”

丁鹏道:“大概不太容易!”

铁燕夫人道:“你这把刀看来好像是弯的。”

丁鹏道:“好像有一点弯。”

铁燕夫人道:“近三十年来,江湖中好像从未出现过用弯刀的人。”

丁鹏道:“我的脖子却是直的,跟别人一样直,一样可以砍得断。”

铁燕夫人道:“近三十年来,江湖中也没有人看见过我们的燕子双飞,双刀合璧。”

丁鹏道:“今天我是不是可以看见了?”

铁燕夫人道:“是。”

丁鹏道:“能看到你们燕子双飞,双刀合璧的人,还能活下去的一定不太多?”

铁燕夫人道:“好像连一个都没有!”

丁鹏笑了笑,道:“可是今天我说不定会让你们破例一次。”

铁燕夫人也笑了笑,道:“我也希望你们能让我破例一次。”

× × ×

她的身子一转,忽然间就已到了她的丈夫身旁,她的腰居然仍如少女般灵活柔软。

铁燕长老还是没有动,没有表情,可是忽然间刀已在手。

他的刀也同样薄如蝉翼,看来仿佛是透明的。

他的刀更长。

每个人都在往后退,退出了很远,每个人都已感觉到刀上的杀气。

铁燕夫人忽然又轻轻说了句:“他这把刀是弯的!”

铁燕长老道:“我们以前也杀过用弯刀的人。”

铁燕夫人道:“因为那些人弯刀一出手,也是直直地劈下来。”

铁燕长老道:“只有一个人是例外。”

铁燕夫人道:“幸好他不是那个人。”

铁燕长老道:“幸好他不是。”

× × ×

他们说的话,在别人听来,好像根本全无意义。

他们说的话,别人根本听不懂。

丁鹏懂。

弯刀的可怕,并不在刀的本身。

弯刀出手,也要直劈,无论多弯曲的东西落下时,都是直直地落下去。

这是物体的定律,谁也不能改变。

但是丁鹏的刀法却改变了这定律,因为他的刀法根本不是人间所有。

他的刀法是“狐”的刀法。

铁燕夫妻为什么说世上也有一个人是例外?难道这个人也有“狐”一样的神通,能用一种巧妙的力量改变物体的定律?

这个人是谁?

丁鹏没有机会再想,因为他眼前已闪起了刀光,比闪电更耀眼的刀光。

× × ×

燕子双飞,双刀合璧。

他们本来明明是两个人,两把刀,可是在这一刹那间,两个人仿佛忽然合而为一,两把刀仿佛也忽然变成了一把刀。

如果铁燕夫人一刀的力量是五百斤,铁燕长老一刀的力量也是五百斤。

那么他们两把刀合力击出,本来就应该有千斤之力。

这也是物体的定律。

可是世上却有些人能用某种巧妙的方法将这种定律改变。

他们双刀合璧,力量竟增加了一倍,本该是一千斤的力量,竟增加为两千斤。

力量增加了一倍,速度当然也要增加一倍。

这还不是“燕子双飞”最可怕的一点。

他们的双刀合璧,两把刀明明已合而为一,却又偏偏仿佛是从两个不同的方向劈下来的。

他们明明是砍你的右边,可是如果你往左闪避,还是闪不开。

你往右闪,更闪不开。

这意思就是说,只要他们的“燕子双飞、双刀合璧”一出手,你根本就闪不开。

双刀合璧,力量倍增,就好像是四位高手的合力一击。

你当然更无法招架。

双刀合璧,浑如一体,根本就完全没有破绽。

你当然也破不了。

所以他们这一刀确实从未失手过,他们相信这一次也绝不会例外。

就在他们的刀光闪起的那一瞬间,丁鹏的刀也出手了。

× × ×

弯刀出手,也要直劈。

丁鹏好像也不例外,他这一刀劈出时,好像也是直直的。

但是这笔笔直直劈出来的一刀,竟忽然闪起了一道弯弯的刀光。

燕子双刀,都是精钢百炼,吹毛断发的利刃,刀光亮如闪电。

丁鹏的刀只不过是把很普通的刀。

可是这一道弯弯的刀光闪起时,燕子双刀闪电般的刀光竟忽然失去了颜色。

双刀合璧,明明已合而为一,浑如一体,绝对没有一点破绽。

可是这道弯弯的刀光竟忽然弯弯的从中间削了进去,削人了他们的刀光中。

谁也看不出这一刀是怎么削进去的,只听见“叮”的一声响。

只有轻轻的一声响,亮如闪电般的刀光忽然消失不见。

那道弯弯的刀光却还在,又弯弯地一转。

然后所有光芒都消失,所有的声音都沉寂,所有的动作都停顿。

× × ×

天地间忽然变得死一般沉寂。

丁鹏还是像一瞬前那么样静静地站在那里,好像根本没有动过。

可是他手里的刀,刀尖已经在滴着血。

铁燕夫妻也还是动也不动的站在那里,刀也还在手里,好像也没有什么变化。

可是他们的脸上和手腕上却都有了一道刀痕,弯弯的刀痕,弯如新月。

鲜血慢慢地从他们伤口中沁出来,开始的时候还很淡。

他们的脸色好像也没有什么变化,只不过显得有点迷惘,就好像一个人忽然看到一件他无法理解的事情时那种样子。

可是忽然间所有的事都起了惊人的变化。

他们脸上那道弯如新月,淡如新月的刀痕,忽然绽开了,脸上的血肉就好像一颗玉米在热锅里忽然绽裂,露出了白骨。

他们手里的刀也忽然掉了下去,连着他们握刀的那只手一起掉了下去。

但是他们脸上却连一点痛苦的样子都没有,因为恐惧已经使得他们连这种痛苦都忘了。

没有人能形容出他们眼睛里露出的那种恐惧。

就连大家刚才忽然看到一个人被他们一刀分成两半时,都没有他们现在这么恐惧。

他们的恐惧竟似已超越了恐惧的极限。

× × ×

他们怕的并不是这个能一刀毁了他们的人,他们怕的是这个人手里的这把刀。

这把弯弯的刀。

刀并不可怕。

一个人如果怕一把刀,通常都因为他们怕用刀的人,怕这个人的刀法,怕这个人用刀杀了他。

但是他们怕的却是这柄刀。

这把刀的本身,仿佛就带着某种能将他们灵魂都撕裂的恐惧。

这种恐惧不但令他们忘记了痛苦,而且激发了他们生命中某种奇异的潜力。

所以他们脸上的血肉虽然已绽裂,一只手虽然已断落,可是他们并没有倒下去。

他们竟好像根本不知道自己受了伤,根本不知道手已断了。

这种恐惧就像是只看不见的手,扼住了每个人的咽喉。

没有人出声,甚至没有人能呼吸。

第一个开口的,竟是那从来不太说话的铁燕长老,他一直在看着丁鹏手里的刀,忽然道:“你用的是把弯刀。”

丁鹏道:“是有一点弯。”

铁燕长老道:“不是只有一点点,你用的是把真正的弯刀。”

丁鹏道:“哦?”

铁燕长老道:“天上地下,古往今来,只有一个人能用这种刀。”

丁鹏道:“哦?”

铁燕长老道:“你不是那个人。”

丁鹏道:“我本来就不是,我就是我。”

铁燕长老道:“你用的这把刀,也不是他的刀。”

丁鹏道:“这把刀本来就是我的。”

铁燕长老道:“你的这把刀上没有字。”

他已经盯着这把刀看了很久,他的眼比鹰更锐利。

丁鹏道:“这把刀上本来应该有字?”

铁燕长老道:“应该有七个字。”

丁鹏道:“哪七个字?”

铁燕长老一个字一个字地说:“小楼一夜听春雨。”

× × ×

小楼一夜听春雨。 

青青的那把弯刀上,的确有这七个字。

这七个字本来只不过是一句诗,一句意境非常美的诗,带着种欲说还休的轻愁,带着种美得令人心碎的感情。

可是铁燕长老说出这七个字,声音中却只有恐惧。

一种几乎接近敬畏的恐惧。

一种人类只有在面对神鬼时才会产生的敬畏。

这句诗中却连一点令人恐惧的地方都没有。

× × ×

丁鹏又想起了初遇青青时,见到的那个金袍长髯的老人。

他说出这句诗的时候,仿佛也带着和铁燕长老同样的感情。

他们对这一句很普通的诗,为什么会有这么特别的反应?

这两个人之间,是不是也有某种神秘的联系?

他们怎么会知道青青的弯力上有这么样一句诗?

× × ×

铁燕长老又在问:“你以前没有听过这七个字?”

丁鹏道:“我听过,这是句传诵已久的名诗。”

铁燕长老道:“你知不知道这七个字的意思。”

丁鹏道:“我知道。”

铁燕长老眼睛里又发出了光,道:“你真的知道?”

丁鹏道:“这意思就是说,一个春天的晚上,有一个寂寞的人,独坐小楼,听了一夜春雨声。”

铁燕长老不停地摇头,喃喃道:“不对,不对,完全不对。”

丁鹏道:“难道这句诗里面还有什么别的含意?”

铁燕长老道:“这七个字说的是一个人。”

丁鹏道:“什么人?”

铁燕长老道:“一个天下无双的神人,一把天下无双的神刀。”

他又在摇头:“不对,不对,你绝不会认得这个人的!”

丁鹏道:“你怎么知道我绝不会认得他?”

铁燕长老道:“因为他久已不在人世了,你还没有出生时,他就已不在人世了。”

他忽又厉声道:“但是你刚才使出的那一刀,却绝对是他的刀法!”

丁鹏道:“哦?”

铁燕长老道:“天上地下,古往今来,只有他一个人能使出那一刀。”

丁鹏道:“除了他之外,好像还有一个人。”

铁燕长老道:“谁?”

丁鹏道:“我。”

铁燕长老长长叹息了一声,道:“不错,除了他之外,还有你,你究竟是什么人?怎么能使出那一刀的?”

丁鹏道:“我为什么要告诉你?”

铁燕长老道:“你一定要告诉我,只要你告诉我,我情愿死。”

丁鹏道:“我不说也一样可以杀了你。”

铁燕长老道:“你不能杀我。”

丁鹏道:“为什么不能?”

铁燕长老道:“非但你不能杀我,普天之下,谁也不能杀我!”

他还有一只手。

他忽然从身上拿出块黝黑的铁牌,高高举起,大声道:“你看看这是什么?”

× × ×

这只不过是块铁牌而已,丁鹏实在看不出它有什么特别的地方。

但是南宫华树的脸色却变了,眼睛里立刻充满了惊奇与敬畏,就好像一个敬神的人,忽然看见了他的神祗。

铁燕长老道:“你一定知道这是什么。”

南宫华树居然承认:“我知道,我当然知道。”

铁燕长老道:“你说!”

南宫华树道:“这就是昔年天下英雄公认的免死铁令,是神剑山庄,和江湖中三大门帮,七大剑派,四大世家联名要求天下英雄承认的,只要有了这块免死令,无论他做了什么事,天下英雄都要免除他的一死。”

孙伏虎厉声道:“这是假的,一定是假的!”

南宫华树道:“一定不假,绝对不假。”

孙伏虎道:“神剑山庄和七大剑派都是魔教的死敌,免死铁令怎么会在魔教长老的身上?”

南宫华树道:“这其中当然有原因。”

孙伏虎道:“什么原因?”

南宫华树道:“我不能说出来,可是我知道他这块铁令绝对不假。”

他的脸色惨白,一字字接道:“今日如果有人杀了他,就变成了神剑山庄,和三大门帮、七大剑派、四大世家的死敌,七日之内,必死无疑。”

说完了这句话,他的身子忽然掠起,窜出了窗子,头也不回的走了。

铁燕夫妻和丁鹏都没有阻拦他,别人根本拦不住他。

他的身子在冰池上接连几个起落,就消失在黑暗中。

他生怕有人逼他说出这其中的秘密,这秘密是他绝对不能说出来的。

铁燕长老道:“我一生杀人无算,现在我还有一只手可以杀人,今日我若不死,这里所有的人迟早都要一个个死在我刀下,你们日日夜夜都要提心吊胆,防备我去杀你,你们在睡梦中醒来时,说不定已变成了无头的冤鬼。”

他说得很慢,一个字一个字地说出来,每个字里面都仿佛带种邪恶的诅咒。

大家把他的话一个字一个字地听在耳里,全身汗毛都一根根竖起。

无论谁都知道,他绝对是个说得出就能做得到的人。

铁燕长老道:“所以你们今天绝不该叫我活着离开这里,只可惜你们偏偏又不能杀我。”

谁也不能否认这一点,谁也不敢与神剑山庄和七大剑派为敌。

铁燕长老道:“但是我自己可以杀死我自己。”

他盯着丁鹏:“只要你说出怎么能使出那一刀的,我就立刻死在这里。”

他居然不惜以自己的性命来换这秘密。

丁鹏的刀法是怎么练成的?跟他有什么关系?他为什么一定要知道?

大家都希望丁鹏说出来。

每个人都有好奇心,这件事本身已经引起了大家的好奇心。

大家都希望铁燕快死。

铁燕长老道:“你说不说?”

丁鹏道:“不说!”

他的回答简单而干脆,就像是一根钉子。

铁燕长老厉声道:“你真的不说?”

丁鹏淡淡道:“你杀不了我的,我却随时都可以杀了你,今日我免你一死,可是以后你只要再杀一个人,我就要你的命。”

他慢慢地接着道:“一块免死铁令,只能救你一次,我保证,下次谁也救不了你,就算是神剑山庄的谢庄主亲临,我也杀了你再说。”

这些话他也说得很慢,一个字一个字地说出来,每个字里面都带着种令人不能不相信的力量,一种无法抗拒的力量。

在这一瞬间,这个温和的年轻人,竟似忽然变成了个十丈高的巨人。

谢小玉眼睛里又露出那种复杂的表情。

铁燕长老眼睛里的表情却跟她完全不同,他的眼睛里好像有一把毒火,一柄毒刀,一条毒蛇,和一个经过天上地下诸魔群鬼诅咒过的毒咒。

丁鹏道:“我劝你现在最好快走!”

铁燕长老道:“我当然要走,可是有件事我一定要告诉你。”

丁鹏道:“你说!”

铁燕长老道:“不管你那一刀是从哪里学来的,都必将为你带来无穷无尽的灾祸。”

他的眼睛更毒:“就算你能用那一刀纵横天下,但是灾祸都必将永远跟着你,日日夜夜,时时刻刻地跟着你,就算你能用那一刀换来天下无双的声名,但是你这一生都必将永远活在悲苦伤痛中,然后再伤心而死。”

他忽然仰面向天,厉声呼喊:“以天上地下所有的神魔恶鬼为证,这就是你这一生的命运!”

这就是他的毒咒。

× × ×

寒风冷飕飕地吹过冰池,黑暗中也不知有多少妖魔恶鬼在听着他的这个毒咒。

然后他们夫妇也投入了这一片比毒血还浓的黑暗,投入了魔鬼群中。

丁鹏一直在静静地听着,看来还是那么安详镇定。

谢小玉忽然冲过来,拉起他的手,道:“你千万不要听他们的鬼话。” 

她的手冰冷,她的声音却温柔如春水:“这种鬼话你连一个字都不要相信。”

丁鹏沉默着,过了很久,才缓缓道:“鬼话有时都很灵的!”

谢小玉的手更冷,冷得发抖。 

丁鹏看着她,忽然笑了笑,道:“可是他们说的话我连一个字都不信,因为他们说的不是鬼话,他们是人,不是鬼。”

谢小玉也笑了。

她的声音更温柔:“就算他们真的是鬼,我相信你也不会怕他们的,我相信不管是天上,还是地下,都绝没有能让你害怕的事。”

× × ×

天下有什么比十七岁的少女对心目中的英雄的赞美,更令男人动心?

而这个男人恰好又正是被她所赞美的英雄。

天下有什么比无邪的少女的全心的信赖,更令男人觉得自豪?

而她又是个美丽绝伦的少女。

但是丁鹏却并没有为这些而陶醉。

他虽然是个男人,但是却不同于流俗。

他有一个“狐妻”青青,青青跟谢小玉看起来一样的美丽,一样的无邪。

青青目中流露的无邪的信任与无声的赞美,这比谢小玉用言辞所表现的更多。

对于这一套,他不但见得多了,而且似乎已经有点腻了。

何况他还有一件心中的隐痛。

那是柳若松的妻子。那个化名叫可笑的女人,那条卑贱的母狗!

也是用这种无邪少女的天真欺骗了他,损害了他高贵的情操。

因此,他的笑容突然从脸上冻结了,声音也冻结了,冷冷地撒开了谢小玉的手,冷冷地道:“你真是谢晓峰的女儿?”

谢小玉吃惊地望着他,不知道是什么原因使这个男人变得冷漠了。

她只有惶恐地回答道:“是……是的!”

丁鹏更冷地道:“可是别人都说谢晓峰没有女儿。”

谢小玉笑了起来道:“家父行事很少为人所知,神剑山庄更少有人前去,别的人怎么会知道?”

丁鹏冷笑道:“名满天下的谢家三少爷自然是不屑与俗人来往的!”

谢小玉忽然明白了笑道:“你可是因为我父亲没有接受你的邀请而生气?”

“不敢当,我只是顺便发了张帖子给他,并没有想他真会来的。”

谢小玉道:“这一点你要原谅他,多少年来,家父已经谢绝酬酢,连多少年的老朋友,他都避不见面了。”

她的脸上又呈现了无邪的笑靥,道:“可是我要来,他并没有禁止,而且还叫商震跟田一飞跟来保护我,可见他还是很尊重你这个人的!”

丁鹏冷笑道:“他应该尊重,因为他派出保护你的人不但没有保护你,反而惹下了麻烦,倒是我这个他瞧不起的人,不在乎开罪两个人见人怕的魔教长老,从铁燕双飞的手中救下了他的女儿。”

谢小玉的目中又流露出光芒,道:“你不但救了我,还击败了铁燕双飞,家父知道了,也一定会认为这是很了不起的。”

她很快地补上了一句:“当然了,他也会很感激你的。”

丁鹏冷冷地道:“如果他很感激我,他就欠我一声道谢,如果,他认为我还算过得去,就欠我一场决斗。”

谢小玉一怔道:“你要找家父决斗?”

丁鹏冷笑道:“自从谢家三少爷开始出道江湖,就一直找遍了天下的成名剑手决斗,击败了每一个对手,成就了神剑山庄的赫赫盛名。”

谢小玉忙道:“神剑山庄之名并不是从家父手中开始的。”

丁鹏道:“可是你的祖先们并没有像令尊这样有名,他击败了别人才使自己成名,因此也无权拒绝别人的挑战。”

“家父不会跟你决斗的,因为你不是一名剑手。”

她似乎觉得这句话不妥,忙又补上了一句:“就算你是个很高明的剑手,他也不会跟你决斗了,自从他跟燕十三最后一次比剑后,就不再跟人决斗了。”

× × ×

谢晓峰与燕十三的最后一战虽然只有一个谢掌柜在场目击,而谢掌柜并不是个多嘴的人,从没有向谁说过那一战的胜负。

但是谁都知道那一战是谢晓峰败了。

然而这并没有影响到谢晓峰无敌剑神的盛誉,也没有影响到神剑山庄的威名。

一个剑手,总有一两次失败的经验的,失败并不可怕,何况那一战的胜利者燕十三自己反而自杀了。

他自杀的原因是为了要毁灭击败谢晓峰的那一剑。

因为那是天地间至恶至杀之剑,不属于人间所有。

燕十三死了,带走了那一剑,所以谢晓峰仍然是人间独一无二的最高剑手。

这话是谢晓峰自己在事后向几个朋友说的。

能够为谢晓峰视为朋友的人,自然是在武林间享有极高荣誉之辈。

因此这些话再由他们转述出来,没有一个人会怀疑。

× × ×

可是丁鹏对这个解释显然不满意。

他冷笑道:“令尊剑下杀死过很多的高手,他们并不全都是用剑的,因此他没有理由拒绝我这柄弯刀的挑战。”

谢小玉也不知道该如何去回答了,丁鹏显然也没有要她回答的意思,只是冷冷地道:“你回去告诉令尊,说我会等他十天,十天之内,他亲自登门道谢和道歉,我们或许可以交个朋友……”

这句话使得所有的人都失了色,因为口气太狂。

谢晓峰一生中没有几个朋友,甚至于可以说一个朋友都没有,这不仅因为他是个落落寡交的人,也因为他是天下第一的无敌剑手。

他的剑是剑中之神,他的人是人中之神。

一个站在绝高峰上的人,必然是孤独的。

可是谁也不敢说跟谢晓峰交朋友是一件很勉强的事,是一种降尊纡贵的施舍了。

但是丁鹏居然说了,却也没有人认为他太狂。

他们都看见了丁鹏一刀使得魔教中的铁燕双飞断腕,虽然他们并没有看见那一刀,有的人甚至什么都没看见,只看见铁燕双飞的刀掉下来,手掉下来。

但无疑的,那是一刀,一招。

虽然在场的人也没有看过谢晓峰出剑,但他们也不敢肯定说谢晓峰的神剑能够办到这一点。

所以丁鹏是够资格说这话的。

所以丁鹏以后的话也没有使大家感到太惊奇。

丁鹏道:“十天之后他如不来,就是有意要跟我一决,我就带了刀,找上神剑山庄去!”

谢小玉吞了一口口水,艰涩地道:“丁……丁公子,丁大侠,关于这件事,我……”

丁鹏没有让她把话说下去就打断她的话道:“你只要把话带回去,告诉他就是了,现在我相信没有人再能伤害你了,因此你可以走了。”

说完话,他转身走了,走向后面去,抛下了满堂的宾客,也抛下了看来孤立无助的谢小玉。

穿着整齐的仆人们开始收拾席面。

虽然酒席才进行了一半,菜也只上了几道,但是圆月山庄的宴会已经结束了。

× × ×

柳若松以弟子的身份站在门口送客,向每一个人招呼致意,说些没有意思的无聊话。

大部分的人都没有理他。

柳若松也曾经是风云一时的人物,但是此刻,他似乎已经从人们的记忆中抹去了。

可是柳若松似乎一点都不在乎别人的冷淡,他的脸上笑容不断,客气而亲热地招呼每一个人,包括认识与不认识的。

他似乎很满意于自己的新地位。

做丁鹏的弟子比当他的大侠、庄主,似乎更为光彩。

他纵然不是个很伟大的人,但毫无疑问的,他是个很难得,很难得的人。

千百年来,只有这一个。

× × ×

“幸好也只有这一个!”

这是每一个离开圆月山庄的人心中对柳若松的看法,在鄙夷中,居然还有着那么一丝敬意。

大丈夫能屈能伸,这句话每个人都会说,他们见过柳若松扬眉吐气,趾高气昂,不可一世的时候。

但是他们再也没想到柳若松能如此地委屈自己。

“一个像柳若松那样的人,当真能就此埋没自己,永远这样地屈辱下去吗?”

答案是千篇一律,百分之百否定的。

“这个人的可怕,较之神剑三少爷谢晓峰,新崛起的魔刀丁鹏犹有过之。”

这是百分之八十的人,在心中想说的一句话。

还有百分之二十的人,在离开柳若松之后,就有一种想作呕的感觉。

不过他们没有真正地呕出来,因为他们在圆月山庄并没有吃下多少东西。

但每个人都很满足,深喜不虚此行,这一次宴会的收获不是吃,虽然丁鹏宴客的菜都是名厨的手艺与极为难得一尝的珍品。

但没有一个人知道那是什么滋味。

他们的肚子被紧张、刺激塞饱了。

人人都很过瘾,连死在圆月山庄的人都不例外。

丁公子在殡殓死者时,又一次表现了他的豪华手笔。

第12章征途

十天过去了,天天都有人等候在圆月山庄的山下,伸长了脖子望着那华丽的圆月山庄,希望能看到谢家三少爷前来。

很多人都希望瞻仰一下这位当代剑神的风采。

还有很多女的,她们听说当年的谢三少爷是位到处留情的风流剑客。

现在虽然年纪大了一点,但是江山易改本性难移,也许自己会有被他看中的机会……

但是除了这些女人们外,大部分的人,尤其是江湖人,他们希望的还是别看见谢晓峰。

谢三少爷不来,丁公子就会去找他了,找他决斗去。

决斗,自然是比道谢道歉好看得多,过瘾得多。

何况神剑斗魔刀,这又是何等够味的事!

× × ×

谢晓峰没有叫大家失望。

他没有来。

事实上,大家也认为他来的成分不太大。

谢晓峰并不是一个谦虚的人,虽然有人说他已经变了一个人,变得十分谦虚平易近人。

但是谢晓峰毕竟是谢晓峰,他是个很高傲的人。

他虽然不是个不讲理的人,也不是个不知道感激的人,但他却是不轻易说谢的人。

也许是因为他姓谢,他的祖上都姓谢,为了避讳,他不肯把这个字用来表达别的意思。

一个不肯向人说谢字的人,自然更不会向人道歉了,别说丁鹏只是救了他的女儿,就是救了他自己的命,他也不会说声谢谢的。

要他为了拒绝丁鹏的邀请而来道歉,那是更无可能了,谢晓峰若是因为这个而道歉,天下第一剑客谢晓峰就不是一个值得骄傲的人了。

谢晓峰不来,丁鹏是否会找去呢?

× × ×

这十天来,青青一直很抑郁,不知为了什么,她的眉头经常深锁。

但是丁鹏看不见。

丁鹏一直在为自己的武功而感到振奋不已,他知道圆月山庄中一会,已经使他的名字响遍了江湖。

但是他倒不是一个狂妄得完全无知的人,他要谢小玉带回去的话固然是狂得上了天。

可是他也明白,谢晓峰的剑,一定比铁燕夫妻的双刀合壁厉害得多。

他也知道谢晓峰不会来的,一战难免,而这一战正是他所期望的。

这十天,他没有接见一个客人,连青青的房里都很少去,他在圆月山庄的秘室中闭门深思苦练。

练他那柄弯刀,练那神奇的一刀。

他本来不是个有野心的人,可是圆月山庄上的成功使他的信心大增,也使他的雄心滋长了。

他为自己安排了一连串的将来。

想得越多,越周密,他的野心就越大。

任何人如能击败谢晓峰,都将会认为是英雄岁月的巅峰了,但是了鹏却不然。

他只是把它当作一个开始。

在他的心中,已经作了许多的构想。

每一个构想,都比压倒神剑山庄更要伟大,更为轰动。

因此,这第一步必须要成功!

× × ×

第十天终于过了。

谢晓峰没有来。

× × ×

第十一天,风和,日丽,万里无云。

是个适于出行的好天气。

丁鹏出发了,出发去邀斗谢晓峰。

行前,他见到青青了,正在考虑着要如何地启齿时,青青已经先开口了:“祝郎君一路顺风,载誉而归……”

丁鹏先是一怔,继而释然地哈哈大笑起来,道:“青青,你的确神通广大,法力无边,我心里的事,从来也没能瞒过你!”

就这样,他离开了青青,没有说第二句话。

× × ×

丁鹏是乘着一辆金碧辉煌的马车走的。

马车是用四头全身雪白光泽的骏马拖着的,这四匹马每一头都是大宛名种。

寻常人求其一而不可得,他却拥有了四匹,而且用来拖车。

千里马是用来奔驰乘骑的,并不适合用来拉车,那甚至于是一种浪费,还不如一头骡子来得适用。

这四头骏马也是一样,它们既不习惯,又不安分,甚至于互相不容。

但是赶车的车夫却是个好手,他是个全身漆黑的昆仑奴,光着头,穿着绣花的长裤,赤着上身,披了一件长不及腰的小马甲,露出了双肩,袒着前胸,脖子上套着一个黄金的大项圈子,坐在车上,像半截铁塔。

他有力的双手熟练地握着缰绳,把鞭子抖得拍拍直响,居然能把四头骏马,勉强地控制着,使它们不情愿地走着。

这一切的排场是够了,却给人有一种暴发户的感觉。

但是丁大少爷就喜欢这一套,他重起江湖,就是以暴发户的姿态。

而且他从小就不是个有钱的人,现在有了挥霍不尽的财产,也不知道如何去享受

× × ×

车子后面跟了一大串的人,丁鹏觉得很满意,他知道这些人不请自来,像是他最忠实的跟班,会从这儿,一直跟着他到神剑山庄。

丁鹏看看后面的那一群人,由一堆变成一长串,三三两两,或单独地走着,其中颇不乏在江湖上知名之士,心里就感到很高兴。

谢晓峰或许比他名气大,但是谢晓峰有这种本事,造成这样子的局面吗?

他安闲地闭上眼睛,听任车子时快时慢地走着,嘴角露着笑意。

那是为另外一件事而高兴。

× × ×

那是青青对这一件事的态度。

出发以前,他嗫嚅难以启齿,就是想跟青青说,这一次希望她不要跟着去。

他想了一千个理由,但没有一个是能成立的。

青青非常美丽,跟他在一起,绝不会辱没他。

青青的武功很高,从前比他高得多,现在或许已比他差了一点,但是绝不会成为他的累赘。

青青对他百依百顺,从没有反对他做任何事,也没有拘束他的任何行动。

没有任何理由,他不让青青跟着走的。

只有一个理由,却又说不出口。

她是狐,炼狐术已成了气候,但究竟还是狐,不适宜在人多的地方出现。

可是这并不是丁鹏不想要青青随行的理由。

不知是什么原因,他只想能离开青青一段时间。

这当然更不是理由,却偏偏是他内心的一股冲动,一个愿望。

他以为青青一定会跟着去的,因此费尽心思去想一个要青青留下的理由。

为了这个,他几乎化了三天的时间,仍然没想出一个借口来,哪知到了出发之际,他还没开口,青青却已经先开口了。

她祝福他旅途顺风,凯旋归来。

似乎早就说好不跟他同行似的。

那并不稀奇,因为她是狐。

狐具有未卜先知,预测人的心思的神通。

丁鹏不禁想:“能娶到一个狐女为妻,实在是最大的福气。”

所以丁公子在路上时,完全是心满意足了。

所以车子在摇晃着,他居然能睡着了。

车子的摇晃并不是因路不平。他们走的是官道,既平坦,又宽阔,车轮也很结实,这是一辆特制的马车,比皇帝出巡时的御车还要讲究。

车行不稳是拖车的马,它们的步调极难一致,而且也没有受过拉车的训练。 

所以即使有阿古这样的好御者,仍然无法在短时间内使得车子走得很平稳。

× × ×

阿古就是那个昆仑奴,也是他跟青青从深山的狐穴中带来的唯一随从。

阿古几乎是万能的,从做针线到拔起一棵合抱的大树,他身上的绣花衣服是他自己刺绣的。

这辆豪华的巨车也是他一手打造的。

阿古只不会做两件事。

一件是生孩子,因为他是男人。

一件是说话,因为他没有舌头。

好在这两件事并没有多大关系。

丁鹏当然不要阿古替他生个儿子。

阿古也从不表示意见,他只是听,照着命令做。

所以阿古实在是一个非常理想的长随,忠仆。

丁鹏即使把青青都留下了,却要带着阿古。

出了城后,行人就较为稀少了,那只是指对面来的行人。

在他们的车后,却跟着一大串的人,都是江湖中人。

丁鹏忽而有一股冲动,一股促狭的冲动。

他朝阿古发出了一个命令:“把车子赶快一点!”

阿古很忠实地执行了命令,长鞭忽的一响,缰绳轻抖,车子像箭般的射了出去。

望着后面惊诧的人群,丁鹏开心地哈哈大笑。

× × ×

自从丁鹏出门之后,圆月山庄顿显冷落了。

聚在这儿的江湖豪杰早就跟着丁鹏走了,就是那些由丁鹏邀来的住客,也都先后地走了。

他们也都不愿意错过丁鹏与谢晓峰的一场决战,只是他们并不像那些江湖人般的,紧跟在丁鹏的车子之后。

有些人甚至是走向相反的方向。

假如他们不愿意错过丁鹏与谢晓峰之战,为什么不立即追上去呢?

难道他们有把握知道丁鹏即使立即赶到神剑山庄,没有他们在场,这一战还是打不起来的。

有几个人却单独地,悠闲地在湖上泛舟,跟娼伎们边聊了半天,然后再分别地,悄悄地,在暮色的笼罩下,在没人注意的情形下,进入了一座寺庙。

在客舍中,他们像是去访晤了什么人。

也像是聆取了什么指示,因为他们对那个人十分恭敬,在进人了客舍后,他们没有说一句话。

除了一个低沉的,恭敬的“是”之外,他们没有说过第二个字。

这些人的目的何在?他们将要做些什么?

目前除了他们自己之外,大概只有那寺中那位神秘的住客才知道了。

× × ×

圆月山庄中,还有一个人没有离开,那人是柳若松。

别的人多少是属于客卿的地位,说走就可以走了,只有他不行,因为他是丁鹏的弟子。

虽然丁鹏没有教给他一点功夫,只是把他呼来喝去,做一些近似下人的工作。

但柳大庄主却一点都不在乎,表现得十分诚恳而热心,丁鹏走的时候,没有叫他跟了去。

因此他就只好留下,他也非常地高兴。

到处照应了一下,他就来到了后院。

后院是青青住的地方,只有两个很标致出尘的丫头侍候着,一个叫春花,一个叫秋月。

春花秋月是诗人心中最美的两件东西。两个丫头也是一样。

春花笑的时候,就像是灿烂的春花。

秋月的肌肤,比秋天的月亮还要皎洁,媚人。

两个丫头都是十七八的年纪,是少女们最动人的岁月,而这两个少女不但在怀春的年岁,似乎还懂得如何地取悦男人,侍候男人。

因为她们本是金陵秦淮河上很有名的一对歌伎,是丁鹏各以三千两的身价买下来的。

她们虽是下人,却不干任何的粗活,只是作为青青的伴侣而已。

柳若松的年纪虽然略略大了一点,却仍然长得很潇洒,万松山庄的柳庄主本是武林中有名的美剑客。

虽然柳若松在一般江湖人的心目中,已经一钱不值,但是在春花秋月的眼中,仍然是个很有吸引力的男人。

所以他一进后院,两个花蝴蝶般的女孩子立刻飞也似的迎了上来,一左一右地拉住他的膀子。

在以前,柳若松一定非常高兴,即使不趁这个机会去捏捏她们的屁股,也一定会捏捏她们的脸颊。

只可惜那是以前,是他做柳大庄主、柳大剑客的时候,是松竹梅岁寒三友名噪江湖的时候。

现在,他只是丁鹏的弟子。

而且是住在师父的家里。

徒弟住在师父家里的时候,一定要老实,拘谨,行动规矩有礼。

柳若松做大侠时很成功,现在做徒弟时,表现得也恰如其分。

他连忙退后了一步,推开了两堆飞来的艳福,然后才恭恭敬敬地问道:“师母在哪儿?”

春花吃吃地笑了起来,道:“你是来看少夫人的?”

柳若松仍然恭敬地道:“是的,我来问问师母有什么指示。”

秋月也笑着道:“你找她干什么?有事情她会着人到前面告诉你的,少主人说过,叫你没事不要随便到后面来的。”

“是的,不过那是师父在家的时候,现在师父出门了,我这个做弟子的总得尽到一点孝心。”

春花格格地娇笑着说道:“孝心?那你是在像人家的乖儿子一样,晨昏定省,早晚都要进来请一次安呢?”

柳若松老实地点点头:“我正准备如此!”

秋月笑道:“现在天已过午,你若是来请早安,似乎太晚了,若是来请晚安,不太早一点吗?”

柳若松的脸有点红道:“只要有这份心,倒是不拘早晚的。”

春花笑了起来:“看在你这份孝心上,我倒是不能不替你通报一声了,不过现在去通报,一定是碰一鼻子的灰,因为少夫人的心情很不好,刚刚吩咐过,她要一个人静一静,不让任何人去打扰她,你若是要想见到她,最好是趁她心情好的时间再来。”

“那……她什么时候心情会好一点呢?”

“这很难说,最近这几天,她的心情一直不好,不过到了晚上,月亮出来的时候,她会出来赏月,那时她的心情即使不好,却很寂寞,很需要有人陪她谈谈。”

柳若松的眼睛里发出了光:“那我就晚上再来吧!”

秋月立刻道:“慢着,她见不见你,还是没一定,她需要人陪着聊聊,却并不需要你来陪。”

柳若松毫不在乎地道:“没关系,我只是来尽一份心,今天不见,明天再来,明天不见还有后天,精诚所至,金石为开……”

春花冷笑道:“金石为开,院门不开,你还是见不着,每到了她要赏月的时候,她总是叫我们把院门紧紧关上闩好,因此你要想进来,一定要我们来开门才行。”

“那就麻烦二位一下!”

秋月笑道:“那也不行,我们都要去陪着她,没空来替你开门,如果你一敲门,她立刻就回楼上去,因为她说过,不太喜欢见到你,你如果来了,叫我们挡驾。”

柳若松微微有点失望地道:“那就等以后再说吧!”

秋月狡黠地笑笑道:“柳大爷,如果你打算不经过院门,越墙进来,那可是打错了主意,少夫人很讲规矩,这所院子入夜以后,虽然没有人看守,防备却很严,前两天有个人悄悄地进来,结果不知怎么的中了机关,死在那丛花树下,只剩了一堆衣服,连骨头都化掉了,听说他叫什么飞天蜘蛛,是个很有名的飞贼。”

柳若松不禁变了颜色道:“来无影,去无踪,飞天蜘蛛,夜盗千户,从来也没有失过一次手。”

春花笑得像春花:“来无影是不错的,去无踪却不知道,因为他化成了一滩水,就在那边的玫瑰花丛下。”

柳若松的身子抖了一抖,背上冷飕飕,汗毛都竖了起来,秋月也笑了,笑得却不像秋夜的明月。

月冷而寒,她却是充满了热情:“你要想进来见到少夫人,只有一个办法,就是我们姊儿俩分出一个来为你开门,而且带你前去,这样也许会挨上两句责骂,但至少可以让你见到她……”

柳若松不是个傻子,作了一个长揖道:“请二位姊姊多多帮忙!”

春花笑道:“别客气,也别多礼,我们姊儿俩是很好说话的,只要我们心里高兴为你做什么事都行,只是一定要我们姊儿俩高兴。你知道我们最高兴的是什么吗?”

她的身子靠上来,已经火热热的,柳若松不是傻瓜,自然知道是什么方法。

两个女郎把柳若松带到一间石亭子里,开始做使自己高兴的事了。

足足过了一个多时辰,柳若松才回到前面。

两个女人似乎还不怎么太高兴,一直在埋怨他是个银样的蜡枪头,一点都不中用。

但柳若松却连哭都哭不出来了。

他做梦也没有想到,这个看来像两朵花般的女郎,在做那件事的时候,比十个最淫荡的婊子加起来还贪。

那个被他亲手杀死的妻子像头饿狼。

一头饿狼使他痛苦了半辈子。

现在,他却遇上了两头饿虎。

能够剩下这身皮骨出来,已经是万幸了。

× × ×

这天晚上是满月。

柳若松没有去见青青,他只能像死狗般躺在床上,连爬起来的力气都没有了。

明天,后天,大后天,也都还是好月亮。

但是柳若松不敢想是否能够去见到青青,他知道自己在这两三天里,是别想能有一丝力气的。

× × ×

他躺在床上,只想着一件事。

春花、秋月究竟是不是从金陵买来的名妓?

据他所知,只有西方的一个神秘宗派里出来的女人,才有这么贪的胃口,这么高明的技术。

他累得连抬眼皮的劲儿都提不起来的时候,她们仍然有本事能把他身上的某一部位引得兴奋起来。

榨干他骨髓里的一点一滴剩余的生命。

× × ×

天下无难事,只怕有心人。

这是句老掉了牙的话,连不识字的老婆婆都会用来教训她的孙儿了。

一句话能被人如此广泛地运用,应该是颠扑不破的真理了,至少它的确是百分之百地被人肯定了。

但有时它却未必尽然。

至少柳若松就有这个感觉。

他赔尽了小心,着实地休养了几天,而且还找到了一个王室后裔的相识,一个下五门的采花贼,要来了一剂金枪不倒的龙虎妙药。

出了两身大汗,好不容易把两头饿虎,亦即两个骚媚无比的小娘们儿摆布得娇喘连连,终于让她见到了青青。

那是在一个月夜。一个下弦的残月之夜。

青青手抚亭栏,对月想着心事。

柳若松整整衣襟,恭恭敬敬地走过去。

虽然他的眼前已冒着金星,脚步也虚浮不定。

那一剂金枪不倒的妙药虽然使他勇不可当,像是降龙伏虎的天神。

可是他亏损的体力却也够瞧的。

但是他不在乎,他知道只要能接近那个女主人,他就可以踏上成功之途。

青青看了他一眼,毫无表情地道:“你来做什么?”

“弟子特来问候师母。”

青青皱皱眉头,不胜厌恶地道:“我很好,用不着人来问候!”

柳若松并不意外,他知道一开始是不可能立刻就取得青青的好感的,所以他仍是谦卑地道:“弟子还要向师母禀报一下师父的消息。”

“这个也无须你来说,我知道得很清楚。”

“师母足不出户……”

青青打断了他的话道:“我有我的方法,至于是什么方法,总用不着向你详细说明了吧!”

柳若松连连恭声道:“是……是的,只不过师母所得到的,只是片面的消息,不如弟子所知道的精确。”

“我倒不信你的消息会比我更确实!”

柳若松谄笑道:“师母如若不信,且容弟子说说,跟师母知道的对照一下如何?那时师母便知弟子所言不虚。”

青青略一迟疑才道:“好!你说说看!”

柳若松很得意地道:“师父一路行去,每天只走百来里,所停之处,必然会做出一些惊人的举动。”

青青的眉头深皱道:“我知道,他的目的在引人注意。”

“师父曾经在一家最大的酒楼上摆下筵席,邀集能请到的江湖女杰。包括那些已经嫁人的,却把她们的丈夫或情人摒诸门外。”

青青居然笑了起来道:“那也没什么关系,至少他并没有强邀,是那些女人们自己愿意去的,而且她们的丈夫也没有反对。”

“快到席终时,师父却把其中十二位较为年轻的强行留下,陪他聊天直到中宵。”

“那一定很有趣,只是我知道他并没有强留,被留下的也没有什么不高兴,反倒是那些没被留下的,感到很不高兴,认为没面子。”

“可是那十二人中,有五个是有夫之妇,还有三个已经订了亲。”

青青笑了起来道:“她们的丈夫跟未婚夫并没有为此而感到不安,反而沾沾自喜而感到光荣,所谓白道中的豪杰,都是这副嘴脸,为了达到某种目的,就算叫他们的老婆去陪人睡觉,他们也都不在乎的。”

柳若松的面红了,像是被掴了一掌。

× × ×

青青虽然没有明指,却的确是在说他。

为了要得到丁鹏的一招“天外流星”剑招,他就叫他的老婆秦可情,化名可笑,设下了一个可怕的圈套。

结果他虽然得到剑招,却失去更多。

而且还成就了丁鹏,为他自己招致了这么惨痛的报复,想到这些,柳若松恨不得给自己两个大嘴巴。

他不是后悔自己的那些作为。

而是恨自己的运气怎么会如此地不济,丁鹏的那些奇遇,怎么不落在自己身上。

幸好,丁鹏并没有守在青青身边,而且还撇下了她,一个人出去扬名去了。

留下这个非常难得的机会来给自己,如果不好好地把握住,自己就真是太蠢了。 

因此,他并不就此放弃努力,笑着道:“师父已经是享有盛名的人了,如此糟塌他得来不易的名声,殊为不智……”

青青一笑道:“他的事不用你我来操心,他是个大男人,自己知道该怎么做的。”

“可是师父这种做法,太对不起师母了。”

青青的脸沉下来:“这些话不该你说的!”

柳若松连忙道:“弟子只是为师母感到不值。”

青青冷冷地道:“我信任他。”

这一句话封住了柳若松的嘴。

青青又道:“假如你知道的只有这些,就不必再说了。”

柳若松道:“弟子还听说五大门派的掌门人都已经惊动,兼程赶到神剑山庄去。”

青青笑了下道:“这也不算是新闻,有人向谢晓峰挑战,总是一件大事,他们总要去赶热闹的。”

“他们不是看热闹去的。”

青青哦了一声道:“他们去干吗?总不会是去帮谢晓峰的忙吧?”

柳若松笑道:“谢晓峰不会要人帮忙,如果他的剑胜不了师父的刀,谁都帮不上忙,他们是去阻止这一场决斗的!”

青青笑道:“那很好,最好他们能阻止,这一场决斗实在很没意思,只是我了解丁鹏,恐怕他们阻止不了。”

柳若松笑笑道:“据弟子所知,他们似乎有很大的把握,因为他们是应铁燕双飞之请而去的。”

青青的脸色微微一变道:“他们怎么会跟铁燕双飞那种人搭在一起?”

“这个弟子不知道,但是那天在圆月山庄上,师父将铁燕双飞击败后,他们曾经亮出了免死铁牌,那是五大门派的掌门人共同具名颁下的,想必五大门派跟他们定有非常密切的关系!”

青青的神色不再那么安定了,忙问道:“你还听说了什么?”

柳若松知道时机将近成熟了,笑着道:“弟子知道他们如果无法劝阻师父与谢晓峰之斗,就将动用全力,在决斗之前除掉师父。”

青青冷笑道:“他们没那个本事!”

柳若松道:“他们单身独个,自然不是师父的对手,可是若将他们所属的门人都投入进来,就是很可怕的力量。”

青青冷笑道:“让他们来好了,除非他们不怕死!”

柳若松进一步道:“五大门派虽然人数众多,但是也抵不住师父手中那一柄神刀,问题是另一个可怕的人物。”

“谁?”

“谢晓峰,谢三少爷。”

“他又怎么样?他近年来已经不过问江湖中事。”

“但是神剑山庄依然是武林中的圣地,谢三少爷仍然是武林中的正义支柱,对整个武林有一种责任,只要师父伤害了五位掌门人中任何一位,谢晓峰就不会坐视,必须挺身而出了。”

青青的脸色略显激动道:“他出来也没什么,相公本就是去找他决斗的,他的一支剑虽然神出鬼没,但未必能胜过相公手中的刀。”

柳若松笑笑道:“谢晓峰如果是正面跟师父决斗,胜负在于一决.倒也没什么可怕,问题是谢晓峰不正面邀斗……”

青青摇头道:“以神剑山庄主人的身份,他难道还会偷袭暗算不成!”

柳若松道:“如果为了一个重大的理由,谢晓峰会做任何事的。”

青青陷入了沉思之中,柳若松道:“目前唯一的办法,是设法破坏五大门派的结盟,叫他们联不起手来。”

“有这个办法吗?”

“自然是有的,五大门派虽然表面上合作无间,骨子里仍有许多矛盾,譬如少林武当,由于地位超然,狂妄自大,使其余三家心中很不痛快,只要再加以煽拨一下,使他们自己先乱起来,谢晓峰也就不会再管他们那些狗皮倒灶的事了……”

青青道:“这件事做起来很不容易。”

柳若松笑笑道:“师母如果允许弟子放手去做,弟子自信可以做得天衣无缝的。”

他终于暴露了自己的目的,青青一笑道:“你一定有什么条件吧?”

柳若松心头微震,知道这个看来美丽无邪的小女人,并不是那么容易对付的,自己必须还要下一番功夫。

因此他笑了一下道:“弟子是为师门尽心,怎敢提条件呢!”

青青看了他一眼道:“你没有任何的要求?”

柳若松道:“没有……弟子一心只想为师母做点事以表微忱。”

青青一笑道:“你不是一个忠心的人,如果没有好处,你连点一下头都不肯浪费力气的,因此我倒不敢麻烦你了。”

柳若松知道不能再装下去了,笑道:“弟子本身不敢有任何要求的,只为了使行事方便起见,弟子必须要有使人相信的地方。”

青青斩钉截铁地道:“说!你要什么?”

柳若松心中一阵欢乐,知道已经接近关键了,这时可不能要得太多,但是也不能要得太少。

如何讨价呢?

× × ×

青青也在打量着这个卑劣而又可厌的男人,她正在估量着他会提出什么要求。

经过一阵沉默之后,柳若松终于道:“弟子此刻在一般人的心目中,已是名声扫地,半个大钱也不值了!”

青青笑了一笑道:“那要看什么人,在有些人的眼中,你是个大可造就之才,在皮厚心黑这一点上,你足可成为当代宗师,无人能及……”

柳若松的脸上又是一红,虽然他对世人的笑骂与不齿已能淡然处之,但是在面对着一个绝世的美人之前,他多少也想充起一点面子的。

可是,在青青面前,他居然像是个刚出世的婴儿,赤裸裸的,连一点秘密都藏不住,这总是件难堪的事。

因此他只有一阵苦笑,然后才道:“有些事弟子自己无法去做,一定要假手于人。而要想使人相信,弟子必须要有个可靠的身份。”

“做丁鹏的弟子,这个身份还不够吗?” 

柳若松苦笑道:“师母,你知道是不够的,因为弟子知道,连师父自己也不明白他的身份。”

青青神色一变道:“他还有什么身份?”

柳若松鼓起勇气,他知道此刻一句话不对,自己很可能就会咽下一口气后,再也没有第二口了:“圆月弯刀主人的身份。”

“这算得了什么,他身上挂着那柄刀……”

“可是刀身上刻着‘小楼一夜听春雨’七个字!”

青青的脸色再变,厉声道:“这七个字有什么特别意义?”

“知道它有什么特别意义的人不多,可是有些人听见那七个字后,就会脸色大变,寝食难安,像那天的铁燕双飞就是个例子。”

“你知道这七个字的意义吗?”

“弟子不知道,可是知道五大门派的掌门人,都是为了这七个字而来的。”

青青沉吟片刻才道:“你要什么?”

“弟子想,如果也能代表这七个字,至少在做某些事前,能够给人一种保证,或是一种警告。”

青青立刻摇头道:“那不行,你不够资格,我也没这个权力!”

“但师母可以为弟子请得这个资格。”

青青道:“也不行,圆月弯刀上的那句诗,此刻已经不代表任何意义了,它只是刻在刀上的一句诗而已,没有任何的资格了,你明白吗?”

“弟子明白,但只怕别的人不会相信。”

“随他们的便,反正我绝不能给你什么。”

柳若松微感失望地道:“那弟子只有退而求其次,不再找人帮忙,自己去做某些事情了。”

“你要做哪些事?”

“一些使五大门派手忙脚乱的事,比如说,让他们中间一两个重要的人平白地失了脑袋,然后再留下警告的字句,要他们知难而退。”

“不行,绝不能做这种事。”

“能的,弟子拣最弱的一派下手,他经过两三次的打击后,自然而然地心生怯意,觉得犯不上为了别人而把自己拖得门户灭绝。”

“这件事并不一定要你去做。”

柳若松笑道:“弟子做最适合,因为此刻大家已经风声鹤唳,提高了警觉,别的人很难去接近他们,只有弟子不会受到怀疑,而且弟子究竟还有些朋友,可能作为弟子的掩护……”

青青笑了一下道:“听来这个办法的确不错,那你就去做吧。”

柳若松笑道:“可是弟子的那几手剑法只是二三流的玩意儿,而弟子要对付的却是一流高手。”

青青明白了,笑道:“你是要我传授你剑法?”

“不是剑法,是刀法,能叫人一刀分成两片的刀法。”

“我没有那么大的本事,那手刀法只有相公一个人学成了,连我都没有学会。”

柳若松忙道:“弟子不敢妄求跟师父一样,但是至少能有像铁燕长老那样的身手,才能使人相信。”

“你以为那是一天就可以练成的吗?”

柳若松笑道:“弟子虽不成才,但是只要能懂得诀窍,三五天内,必可小有所成,因为弟子已经研究揣摩过那种刀法了……”

青青格格地笑了起来:“你倒是个有心人。”

柳若松谦逊地道:“弟子多年来一直都在力争上游,只苦于没有机会,因此对能够充实自己的事情一直都很留心。”

青青神色一变道:“不行,我既不能传你刀法,也不要你做什么,而且更不要你留在这里,你这个人太危险,从现在起,你就离开圆月山庄。”

柳若松大失所望地道:“师母,弟子是一片忠心。”

青青笑道:“我知道你是忠心,所以对你多少总有点报酬的,在飞来峰下,我还有片庄院,那就送给你,还有,你很喜欢我那两个小丫头,我也送给你。”

柳若松大惊失色地道:“师母厚赐,弟子实不敢拜受。”

青青一笑道:“你不必客气,这是你该得到的。从今后,你不必再说是丁鹏的弟子,更别叫我师母,我听见这两个字就恶心。还有,我那两个丫头虽然好说话,醋劲却是很重的,今后你多陪陪她们,别跟人多搭腔,女人固然不行,男人也不行,否则她们是很会修理人的,你去吧。” 

她只拍了拍手,两朵云轻轻地飘了进来,一边一个架住了柳若松。她们不但手劲大得惊人,而且还懂得拿捏穴道,握住了柳若松,使他半点力气都使不出来。

这时候柳若松才知道自己犯了多大的错误,他以为自己够聪明,不料却一直都在青青的算计之中。

被架着出去时,他只感到一阵晕眩,不知道究竟还能活几天。 

此刻他觉得自己就像是一只被人抓着翅膀,马上就要抓去宰掉的公鸡。

第13章恐惧

青青坐在一间破旧的山神庙里。

庙有一大半倾塌了,本来就不大,现在就显得更小了,不过却无减于它的慑人气氛。

没有倾塌的是神殿的一角,而且刚好是神像所在的地方,所以那尊土塑的山神还算是完好的。

这也不知比照哪一位尊神所塑的像,青面獠牙,眼睛瞪得像两枚铜铃,而且还熠熠发光。

神像的眼睛并不会发光的,这不过两颗琉璃球而已,琉璃球也不会发光,但是能反射光,只要别处有一点亮光,而且能被收到琉璃球内,它就能发光了。

琉璃球是圆的,一半嵌入了神像的眼眶,另一半凸出在外面,成一个半圆的球面,所以它能收入的光线面很广,于是,人眼看不见光时,它却依然能发光。

这是一对很神奇的球,倾塌的山神庙无人管理,远处在山上,连乞儿都不愿意假此地以栖身,连庙门的木架都被牧牛的儿童拆下来拿回去烧火了,何以这一对琉璃球没有被人劫走呢?

放牛的王小七就曾经为了好玩,偷偷地把它给摘了下来,而且又拿了其中的一颗,跟村里李大户的儿子换了十个铜板。

两个孩子抱着球玩了一个黄昏,回家就睡了,到了晚上,他们不约而同地做起了一个噩梦。

梦见了庙里的山神,空着两个眼眶来找他们,向他们索讨被摘走的眼珠。

两个人从梦中惊醒过来,就开始发热,神智昏迷,高喊着“还我眼珠”。

两家的大人吓坏了,从孩子的口中,断断续续地问明了原因,连忙把两颗琉璃球送回到山上,还备了猪头三牲,焚香祝祷,请神明宽恕儿童无知。

李大户还许下了愿要重建庙宇,再塑金身,回去后,牧牛的王小七好了,李大户的儿子却呓语如故。

论罪魁祸首,该是王小七才对,为什么李大户的儿子还没好,王小七倒好了呢?

当夜李大户又作了个梦,梦见神明对他说:“山神性喜清静,不欲俗人打扰,装塑金身大可不必,只要从此不来搅闹本神,就放过了你的儿子。”

李大户赶紧撤回了已经召集了的工人,所以,他的儿子也没事了。山神显灵的事闹了一阵,但是神明已有了吩咐,所以没人再敢去了,连牧牛的儿童都避开了那个地方。

从此,山神庙就成了无人的禁地,白天没有人敢去,夜晚更没人了。

那儿成了狐与鬼的天下。

青青是狐,所以她不怕,她敢到那儿。

因为她是狐,她去的时候没人看见,她在那儿干什么,也没有人知道。

× × ×

据说炼狐幻化后,除了与人交往外,就只有跟同类才交往,青青来到这人并不到的地方,自然也是狐了。

可是来的怎么会是那尊山神呢?

虽然没有月光,虽然星光暗淡,仍然可以看见一个大概的轮廓,来的确是那尊山神。

不,只能说是那座山神的灵体,而不是泥塑的土偶。

那尊土偶还是原样地蹲在神殿里,而这神明却是从庙外某不可知处突然冒出来的。

但他的形象却与土偶完全一样。

丈来高的躯干,穿了一身甲胄,青面獠牙,眸子熠熠地发出碧光。

可是他的步伐却轻盈得像只猫,除了偶尔不小心,抖动了身上的甲片,发出一声轻响外,几乎是没有声音。

他来到了青青的身前,才哈腰轻声道:“末将参见公主。”

青青是狐,是炼成人形的狐狸,怎么又是公主呢?

莫非在炼狐中,也有一个王国?

而这山神,也是炼狐所幻化的?

× × ×

青青点点头,显然是承认他的称呼,而且更确定了他们彼此之间的关系。“右将军好,很对不起,我焚起信香,要你老远地赶了来,你怎么是这副装束?”

“末将在此偶现形迹,玩弄了一点手法,已经使此地的居民深信不疑,现在还是以这身打扮,怕万一为人所见,可以印证传说。”

“那不太好,最多只能骗骗村夫愚妇,要是碰上了江湖中人,他们是不信邪的,反而会引入疑窦。”

“末将也考虑及此,好在这所山神庙是早就有的,末将只用来与外面联系之用,别无他意,他们就是来此搜查,也不会有所发现的。”

“他们就会继续不断地查下去。”

“末将自会小心的,半年前就有过一次,三名华山弟子在此逗留了五六天,结果一无所获,他们只有当作山神显灵而去。”

“那就好,我是怕他们追蹑着你,而找到了洞府。”

“关于这点请公主放心,末将别的不敢说,轻身功夫,与脚程之快,举世还没有第二个人能及得上末将的。”

“天外有天,人上有人。”

“公主教训得是,不过末将每次离开洞府,总是要绕几个圈子,而且踏着芦苇,越江而至,真要有人追蹑末将之后,也一定会惊动养在芦苇中的群犬,末将对于出入的安全是十分小心的。”

“那就好,我知道你是个谨慎的人,这些年来,多亏你们忠心护持。”

“公主言重了,末将只感到惭愧。”

“右将军,你们的忠心是可以相信的,只是最近的形势又不太好。”

山神有点愤怒地道:“这都是那个金衣奴才在捣鬼,下次末将等遇见了他,绝不轻饶他。”

青青摇摇头:“金袍觊觎神位,倒是不至于与外人勾结,暴露隐秘,可是铁燕两夫妇又出现了。”

“这两个该死的忘恩负义的奴才,公主应该宰了他们。”

“我不行,我不便现身,目前还没人知道我,而且他们也没有占到便宜,在驸马神刀之下双双断腕,可是他们身上偏偏怀着五大门派跟神剑山庄的免死铁牌……”

山神更为震怒:“那一定是他们勾引了五大门派,末将早就认为他们有问题,现在果然证实了。”

“那是无可怀疑的了,否则他们不会有五大门派的免死铁牌。”

“免死铁牌只能用一次,以后就不能保护他们了。”

“不行,现在不能动他们,因为他们与五大门派的掌门人在一起。”

山神更为吃惊了:“五大门派的掌门人又重聚在一起了,为什么?”

“为了驸马手中的圆月弯刀,他们已经看出了刀上那句诗。”

“小楼一夜听春雨!”

“是的,当初实在不该在刀上镌那七个字的。”

“这是一段极具纪念性的感人故事,公主日后接掌门户,就会知道的。”

青青叹了一口气道:“我倒不想接掌什么门户,由于先天体质所限,我练不成那一招神刀。”

“驸马练成了?”

“是的,他的先天体质极佳,不仅练成了那一刀,而且凌厉无匹,尤胜过爷爷当年。”

“那就可以与谢晓峰手中的神剑一争上下了。”

“不知道,他去找谢晓峰决斗了,不过,我并不担心他的胜负,谢晓峰跟我们并没有什么过不去的地方,我担心的是五大门派。”

“没有谢晓峰的撑腰,五大门派不足畏。”

青青叹了口气:“神剑山庄对武林有责任,在必要时,他恐怕还是会出来的。”

两人默然片刻,青青又问道:“爷爷跟奶奶都好?”

“目前还算好,只是太公的情形不如以前了,他们毕竟老了,老是一个人最大的敌人,所以太公把希望全放在公主身上。”

“我……恐怕会使他们失望,我实在不行。”

“但是驸马行,他既能练成那一式神刀,就是我们的希望,神刀一出,天下无敌。”

炼狐难道也有雄图天下的欲望吗?

两个人又陷入沉默。

还是青青先打开了岑寂:“我要告诉你的就是这些,明天这时候,我再来听取回音,看看爷爷有什么指示。”

“不必等明天,此地恐怕已经引起了别人的注意,不宜再用了,我在路上已经剪除了两个人。”

声音是从山神背后发出的。

不知什么时候,殿中又多了一个黑衣的老人。

青青跟山神立刻跪了下去,他们对老人的突然出现,并不感到突然。

青青若是狐,她的祖父自然是道行更深的炼狐了。

修炼多年的灵狐已经是神仙,是无所不能的。

突然现身又算是什么呢?

× × ×

“爷爷!”

“太公!”

不同的称呼,恭敬的成分却完全相同的。

老人摆摆手,笑着道:“起来,起来,青青,你到人间转了一趟,觉得人间的滋味如何?”

青青顺从地站了起来,却仍然站得远远的,低着头,不像一般的孙女儿,见了祖父那种撒娇打滚的模样儿。

狐的规矩难道比人间还更严。

青青回答的声音也是低低的:“孙儿虽在人间,但深居简出,与山间无异。”

老人点点头,笑笑道:“那也好,你不出来见人,不会引人注意,可以使人有莫测高深之感,丁鹏那小伙子对你如何?”

“很好,他对孙儿还是一心一意,只是他变得深沉,狂妄,有野心,不像以前那么淡泊了。”

老人很高兴地道:“好极了,这正是我所希望的,这小子有股气质,不安分,也是块好材料,所以我叫人给你们一切的帮助,只要是他所想的,我都满足他,慢慢地,他就会成为吾道中人了。”

青青却不安地道:“爷爷,可是他……”

老人锐利的目光扫了过来,道:“青青,人可是你自己挑的,我没有强迫你做什么,也没有鼓励他做什么,如果他一直淡泊自守,甘老山林,我绝不来打扰你们,但是他自己要往上爬,我也不能去压制他,你说对不对?”

青青无法再说什么,只有应了一声是,低得只有她自己才能听见了。

老人再度说话了:“你告诉阿亨的话我都知道了,事情演变得很好,很合我的理想,这可能是吾道再兴的日子到了。”

“爷爷,您打算要丁鹏接掌门户?”

“这小子是块材料,那天他一刀斩下双燕的手,功力贯透,运用自如,已经有我壮年时的火候了,我在他那个年纪时,比他还不如,也许一刀能劈掉那两个叛徒,但绝不能只断下他们的双手。他已能收放自如,再假以时日,就可以胜过谢晓峰了。”

青青着急地道:“爷爷,您是说他现在还不如谢晓峰?”

“不如,谢晓峰神剑誉满天下,又岂是偶然的,近年来深居不出,养气修性,他的剑已经到了无迹可寻的境界,相信燕十三再使出那一剑,也奈何不了他了。丁鹏还不如他,再过十年,在稳字上下功夫,大概还差不多。”

“可是丁鹏去找谢晓峰决斗了。”

“我知道,你别以为我深居洞府,就不问世事了,你们的一举一动,我没有不清楚的。”

“那爷爷为什么不阻止他呢?”

“为什么要阻止他,丁鹏在一路上所有的表现,正在培养他自己的魔性,那正是他往更深一层进步的表现,对这小子,我太满意了。”

他的确是真的满意,青青可以从他的语气中听得出,而山神更为明白。

他追随老主人多年,从没有听过他对一个人如此露骨地称赞过。

所以山神也像老主人一样地高兴:“太公,那我们就可以出头了。”

“是的,可以出头了,我们不必再在山林间躲躲藏藏,不必再像野狐般地畏避猎人的鹰犬与弓矢了,我们可以堂堂正正地站出来,高踞在所有人之上。”

他叹息了一声,又有点凄凉:“不过,这些日子我也许是看不见了,但你们都还能看得见,最多再要十年,十年后,他就是一个举世无匹的高手,比谢晓峰更高,圆月弯刀,光寒天下。”

青青却悄悄地流下了两行眼泪。

× × ×

老人的目光很锐利,青青的动作是无法瞒过他的,所以他的声音转为柔和:“青青,你是否为这个而感到不高兴?”

青青连忙擦掉了眼泪道:“青儿不敢。”

“那你为什么流泪,你该知道我们是不轻易流泪的,在我们的一生中只准流一次泪。”

“是的,爷爷,青儿知道。”

“你的那一次已经用过了,为丁鹏流过了。”

“青儿惭愧,青儿不够坚强。”

“流泪是弱者的表现,我们中人,没有一个是弱者,我们并不抹杀至情至性,只有至情流露时,所流的泪才能为至尊大神所接受,而且,也一定要至情中人,才能为我门中人,你明白吗?”

“青儿明白。”

老人叹了口气,语气变得和缓一点:“我知道你心中的感受,你是在为丁鹏的改变而流泪,你怕会因此失去他。”

这老人果然具有天眼神通,能看穿到人的心里,青青低声道:“青儿的确是怕这一点。”

老人慈祥地笑了:“那是你过虑了,丁鹏若是不改变,说不定有一天会离你而去,他改变得愈多,就愈接近我们,怎么样也不会再离开你了,一入我门,他就再也无法与外人接近,永远都是你的人了。就像你祖母一样,她年轻的时候,是再也想不到会跟我厮守的,可是现在,她却变得比我更为虔诚了。”

青青鼓起了勇气道:“爷爷,青儿有点担心丁鹏,他的改变也许只是暂时的,将来恐怕难以如您的理想。”

老人笑了起来道:“这是可能的,他的行为虽然狂妄,但是他的本性还是良善的,当他渐渐接近真相时,他会反对我们。”

青青诧然地道:“爷爷,您也看出这一点了。”

“爷爷历经多少的沧桑,对人性的了解远比任何人都深刻,还会看不出吗?不过我不担心,我有办法的。”

青青道:“什么办法?是不是让他跟那些人隔绝。”

“你是说五大门派的人?”

“是的,他们一直是跟我们作对的。”

“不!你错了,我要他们接近。”

“他们会把我们过去的一切告诉丁鹏,鼓动丁鹏离开我们。”

“那是一定的,我正要他们如此做。”

“那不是使丁鹏离开我们更远了吗?”

老人笑笑道:“孩子,你毕竟年轻,对事情的看法不够深入,丁鹏或许会有一段时间离开我们,但是到后来,他会回头的,他会因为我们的邪恶而离开我们,但是当他发现另外的那些人比我们更为卑鄙,更为邪恶时,他就会鄙弃他们,成为我们最虔诚的门人了。”

“爷爷的理论太玄妙了。”

“没什么玄妙,这是真理,是事实,真理是远胜过一切理论的。我有信心,因为我自己当年就是跟丁鹏一样的,从他的身上,我看到了从前的影子,从我的身上,你也可以看到他的将来。”

他的语气一转为兴奋:“不过你比较有福气,因为你看到的是一个完全成功的,煌辉的将来,而我这一生,却是失败的。”

青青低下了头,良久才道:“爷爷,青儿该怎么办?”

“不怎么办,坚定信心,别以为我们是邪恶的,我们的本质比任何人都仁慈,我们的宗旨是颠扑不破的真理,是智者的至理,只是俗人无法理解而已,因此你必须坚定你自己的信心,如果连你自己都失去了信心,你又怎么能够要别人相信呢?”

“那我该做些什么呢?”

“你?什么都别做,安安分分地做一个善良的妻子,顺从他,给予他任何你能做到的帮助。”

“帮助他?如果他要我交出本门的秘密呢?”

老人笑笑道:“那一式神刀就是本门最高的秘密,他已经得到了,对他而言,本门已经没有秘密。”

“如果他要我交出我们的人?”

“尽你所能的交给他。”

“交给他之后,那些人还能活吗?”

“如果可能,你可以求他留下一些,因为这些人就是你们将来的部属,如果求不动他,就由他去杀好了。”

“假如是别的人要杀呢?”

老人傲然一笑道:“除了他之外,别的人要想杀死我们的人,大概还没那么容易,我们除了在那无敌的神刀之前低头外,没有人能轻易地杀死我们的。”

“爷爷,我实在不明白您的意思。”

“没什么,我只是向他证明本门的忠心,以及本门弟子向道的决心,一个千万人都杀不死的高手,只要他一句话,我们可以割下自己的脑袋,除了我们之外,谁有这么高贵的情操?”

青青鼓起最大的勇气道:“爷爷,如果他要我交出您来呢?”

“答应他,事实上你也找不到我了,今天一会后,我又要远离隐居的所在了。”

“但是他会要我帮忙他找到您。”

“那就给他一切的帮助,记住,最真正的,诚心的帮助,不是虚应故事的敷衍,否则会使你的一切努力都归于白费,也会使我的一切安排都归于流水了。”

“爷爷,您究竟要做什么安排?”

凄凉地一笑,老人伤感地叹道:“一个重大的牺牲,使本门弟子濒于绝灭的安排,安排他们一个个地从暗处现身出来,送到丁鹏的手上去。”

“那值得吗?”

“值得的,孩子,值得的,我们活着就是为着把一个崇高而伟大的理想传下来,发扬光大,只要能达到这个目的,一切都是值得的。”

“可是到了最后……”

“最后我就把我自己交出去,那时候就是我们牺牲的最后关头,迎接一个新的,光辉的开始了。”

“爷爷,您这么做不太冒险吗?”

老人伸出手慈祥地抚着她的头发:“孩子,你看爷爷是个冒险的人吗?多少年来,我韬光养晦,潜居深山,就是在等候着一个机会,一个像丁鹏那样的人,总算让我等到了。”

青青道:“爷爷,我相信您的安排是不会错的了,可是我还有一个隐忧,那就是谢晓峰……”

“不错,这个人是我们最大的敌人,也是我们最大的阻碍,不仅因为他的武功,而且也为他的人,早年,他倒是满身的缺点,现在他已经几近乎圣,那是比我们更高一层的境界,是我们永远无法击倒的一个敌人。丁鹏将来或许能在武功上胜过他,但是在精神上,却永远无法超过他了,这是一个劲敌,幸好普天之下,也只有一个。”

“他会影响丁鹏吗?”

老人笑笑道:“不会,因为他本身也有个无法克服的缺点,一个恰好是被我们掌握住的缺点。”

“是什么呢?爷爷?”

“孩子,这是唯一不能告诉你的事,不过我相信你自己能找到的。”

青青知道当爷爷说不能说,就是不能说了。

神殿中有着一段时间的沉默,最后老人挥挥手道:“去吧,以后别再上这儿来了,来了也找不到我,如果没有什么特别的变故,这就是我们祖孙的最后一面了。记住,今后你是丁鹏的妻子,这是你在人世间唯一的责任了,一切都以他为主,别去拂逆他,不要惹他生气,像一条忠心的狗般地跟着他,即使他用脚踢你,你也不能离开他,做得到吗?”

青青点点头道:“做得到。”

“很好,做得到要做,做不到也要做,我走了。”

一阵霹雳,山神庙震塌了,那尊土偶神像也压碎了。

从此,山神庙中不再有神灵。牧童们又可以来此放牧牛群了,只是他们敢吗?

× × ×

神剑山庄,谢家三少爷的神剑山庄。

武林中的圣地,江湖人的禁地。

神剑山庄没有设禁,只有一条河围绕了半个山庄,还有半个山庄则被崇山绝壁所隔绝。

绝壁千仞,高插云霄,壁上滑不留手,连猿猴都无法攀越,所以,要到神剑山庄,只有一条路。

路被河流截断了,河上没有桥,只有一条渡船。

河并不宽,这边可以望见那边,也可以远见矗立在半山腰间的神剑山庄。

有一段时间,山庄曾经冷落过,那是神剑山庄的主人已然老迈,而谢家三少爷游侠江湖的时候。

谢晓峰有两个哥哥,却不像他们的三弟那么有才华。

神剑山庄以剑闻名,并不是从三少爷开始,他们家的剑术很早就为人所知。

谢家的人自然也都是用剑的高手。

善泳者死于溺。

谢大少爷死于剑。

谢家二少爷也死于剑。

谢老太爷是病死在家中的,死于孤寂、衰老,他虽然有个剑法盖世的儿子,也有着一柄举世闻名的好剑。

然而这个儿子给谢家带来了光耀,也带来了麻烦。

多少人带了剑来找谢三少爷比剑,但是谢晓峰却不常在家,他年轻的时候,住在妓院中的时间都比在家的时间多,更别说是客栈或是那些思春少女的闺房了。

谢晓峰年轻时是个很风流,很荒唐的人。

他一生中不知有过多少红粉知己,却只正式地娶过一个老婆,结过一次婚。

他娶了江湖上最美的女人──慕容秋荻。

但也是最可怕的一个女人。

慕容秋荻从没有做过一天谢家正式的媳妇,没有住进神剑山庄来做谢家女主人。

她一生中,几乎是谢晓峰的影子,跟着谢晓峰,但不是跟他双宿双飞,她只是在打击他,挫折他,报复他对她的不忠。

她神通广大,别人找不到谢晓峰,她却能找得到,哪怕谢晓峰故意穷途潦倒,躲在小酒店里做伙计,做马夫,做一个最卑贱的苦工,都没有能躲过她的追索。

谢晓峰的一生,可以说毁在这个女人身上,也可以说是成于这个女人手上。

她为谢晓峰生了一个儿子,却没有要他姓谢,也没有使他成为神剑山庄下一代的主人。

但是神剑山庄却有一个新的女主人。

谢小玉。

没有人知道她是谢晓峰什么时候跟哪一个女人生的。

事实上,她是在谢晓峰功成名就,在神剑山庄中定居下来的时候,像突然由石头里冒出来的一样。

她来到了神剑山庄,自称是谢晓峰的女儿。她来的时候,已经是十五岁了,谢晓峰不在家,但也没人认为她是冒充的。

因为她的脸形,至少有七分是谢晓峰的模子,笑起来的时候,则有九分相似了。

谢晓峰的笑跟他的剑一样是无敌的。

他的剑击败了每一个高手,他的笑却征服了每一个美丽的女人。

当然不漂亮的女人也无法抗拒他的笑,但是谢晓峰对挑女人的眼光很高。

虽然他不吝啬他的笑,却不会再去对一个不动人的女子作进一步的诱惑,因此那些女人也没有为他而着迷。

当他对一个女人不存征服的意图时,他的笑是很神圣的,可是当他要跟一个女人上床时,他的笑就比他的剑更具有威力。

剑只能要一个人的命,他的笑却能要一个女人的心。

世上有不怕死的人,男人与女人都有。

因此用剑逼一个女人上床,也许十次有八九次会成功,总会遇上一两个不要命的女人。

但是当一个女人把心交给一个男人时,就没有什么不能要她做的事了。

哪怕是叫她陪一条猪睡觉,她也不会拒绝的。

× × ×

谢晓峰倦游归来,发现自己居然多出一个女儿来,倒是很感奇怪的,但他也没有表示什么,没有问谁。

自己的女儿,怎么能够去问别人呢?

万一他在别人面前否认了有女儿,而那个女孩子又提出确实是他女儿的证据,那又怎么办呢?

他只有问一个人去。

小玉,那个自称是他女儿的女孩子。

谢小玉见了他却像是一点都不陌生,就像是他们已经很熟悉,相处了很长时候似的。

她跳过来,抓住了他的手,一阵摇晃:“爸爸,你怎么今天才回来,你说要去接我的,可是你始终没去,我只有自己来了。”

谢晓峰有点木然,也有点突然。

在这一生中,他听到过很多人用各种不同的名词称呼过他。

有些是很好听的,很美的,那是爱他的人,多半是女人,漂亮的女人。 

有些是很奉承的,那是仰慕他的人,一定是江湖人。

有些是很恶毒的,那是恨他的人。

但是只有这个称呼,今天才第一次听见。

“爸爸”虽是很普通的一个称呼,但却是谢晓峰从来没有听过的,而且是他非常想听见的。

当然不是从这个女孩子口中叫出的那一句。

他有个儿子,慕容秋荻跟他一起生的儿子。

但是那个孩子却一直拒绝承认他这个父亲,那个倔强的小伙子也许在心里已经承认了谢晓峰,但口头上却一直没有称呼过他,自然也没有来看他。

谢晓峰知道迟早那小伙子总会来的,来跪在他的面前,叫他一声“爸爸”。

只是那一天很可能是他瞑目咽气,封殓入棺,死讯传遍天下,那小子才会闻讯赶来。

跪在灵前,然后在心里偷偷地叫,不给任何人听。

谢晓峰知道会有这一天,但是却希望不是在那样的情形下听见他叫一声。

因为谢晓峰毕竟是老了,老得不复有少年锐气,性情也有了些改变。

改变最大的自然是心境。他有了寂寞之感。

不是那种天下无敌的寂寞,而是一种恐惧,厌恶孤独的感觉,他需要有个人陪伴。

不是女人,不是朋友,是依在膝下承欢的儿女,使他的亲情也有所寄托。

谢晓峰是人,不是神,不是圣,像任何人一样,有着人的需要。

只是他把自己的感情掩饰得很好,从没有人知道他心中的需要而已。

然而,突然地冒出一个女孩子来。

亲亲热热地,娇声细气地叫他爸爸了。

完全是他心中所想的那种声音。

但却不是他想要的儿子。

所以谢晓峰是相当地愕然的。

跟他一起回家的几个朋友也是为了听说他突然有了个女儿,跟来一看究竟的。

看见了谢晓峰的神情,自不免议论纷纷。

所幸的是神剑山庄有个很能干的管事──那位无事不通的谢先生。

他笑着出来打圆场道:“主人父女初逢,必然有很多体己话要谈,各位且到前厅喝喜酒去。”

所谓喜酒,自然是庆祝神剑山庄添了一位女公子的团圆酒,自然也十分丰盛。

谢晓峰才回来,谢先生却已经准备好了,似乎他早已认定了那位女主人的身份。

谢晓峰与谢小玉谈话的内容没人知道。

不过两个时辰后,谢晓峰出来,陪朋友们喝了两杯酒,又开始他的游历生活了。

对谢小玉,他没有否认。

没有否认,自然就是承认了,虽然谢晓峰并没有对她的身世作进一步的说明。

但是没有人奇怪,也没有人去问,谢晓峰一生中究竟有过多少女人,谁也不知道。

任何一个女人都可能为他生下一个女儿的。

这又何必问呢?

× × ×

神剑山庄有了谢小玉后,平添了不少的生气,偌大一片庄宅原来是没几个人居住的,现在却已仆婢如云。

屋子整修一新,园中的花木也重新整理过了。

这才像神剑山庄,像个天下第一剑客住的地方。 

像武林中的圣地与禁地,有气派,有威严。

只是禁地中另有禁地。

那是后院的一个孤独的小院子,用墙围了起来,常年是一把铁锁锁着。

这院子里是谢晓峰的居室,是他练剑,静心,修身养性的地方。

没有人敢进这所院子,连谢小玉也在内。

谢晓峰在家的时候,门也照样锁着,不在家的时候,门也锁着。

锁已经锈了,扣在门上,代表着一种权威。

谢晓峰出入的时候,没经过这道门,但也没人知道他是如何出入的,因为院子只有这一道门。

当然最简捷的方法是跳墙,墙虽高,却也难不住谢晓峰,但是这是在他自己的家里,他为什么要跳墙出入呢?

谢晓峰不是没跳过墙,不过那已是多少年前的事了,现在,不管他到哪儿去,都会有人恭恭敬敬地开了大门庄重地迎他进去。

即使是他的仇人也不会例外。

因为谢晓峰的地位已经使他毫无虚伪地得到这份尊敬了。

一个具有如此地位的人,会越墙出人自己的家吗?

没有人会相信这句话,也没有人去想到这件事。

即使是住在神剑山庄的人,忽然意外地看见谢晓峰由后面出来,知道他回家了。

也不会想到他是跳墙出来的。

虽然他们也知道墙上只有一扇门,门被这把生锈的铁锁锁住,铁锁已经无法打开了。

除非是另外有通道,或是具有穿墙而入的法术,否则只有越墙而过了。

但是人们宁可接受前两种说法,而排除后一种可能性。

跳墙当然不是一件正大光明的事,但也不是一件绝对的坏事,有许多大侠都跳过墙。

但是没有人会以为谢晓峰会这么做。

至少,现在的谢晓峰不是做这种事的人了。

一个人在别人的心中成为神明,人格神化之后,他就是十全十美的化身,不可能有任何瑕疵微行的。

可是,那重门深锁的小院,却也包藏了许多的秘密。

也许会有人偷偷地猜想着,揣测着里面可能有的情况,却没有一个人敢去了解一下里面的真实情形。

因为那是谢晓峰的住所。

× × ×

丁鹏终于来到了神剑山庄。

他是一个人,带着他的刀,乘着他的四骏豪华马车,由阿古驾着,渡河来到庄院前的。

若是以前,不管丁鹏有多少的财富,也只能步行,搭着一条小渡船过河去。

因为那儿只有这么一条船。

但是神剑山庄自从有了一位小女主人后,气势就改变得多了,来往的人也多了。

很多是武林中极有身价的翩翩佳公子。

他们来到神剑山庄,一则是为了仰慕神剑山庄之名,再者是为了听闻谢小玉是个很美很美的女孩子。

谢小玉的确很美,很好客,很大方,待人很和气,亲切,她热诚地欢迎每一个来访的人。

这所谓每一个人,当然事前已经经过一些人的暗中挑选与淘汰了。

条件太差的人,是进不了神剑山庄的。

能够进神剑山庄,似乎都有做谢家女婿的可能。

但是,也仅只是可能而已。

谢小玉对每一个人都很好,却没有对谁特别好。

不过,为了要迎接那些江湖佳公子,原先的那条破船实在太寒碜了。

所以谢小玉换了一条很大的。

这条船实在太大了,大得惊人。

大得搬到海上去航行,也不能算是小船。

神剑山庄却只用来作为过河的渡船,渡过两三百丈的水程,这不是太浪费了吗?

从前,也许会有人说是的。

现在,每个人都会说:“恰好,不算浪费。”

那是因为神剑山庄的气派。

雄伟的气势,金碧辉煌的屋宇,是要这么一条大的船来配合的。

也因为有这条船,丁鹏才能连他的马车一起过河。

跟在他后面的,自然还有很多很多的江湖人。

这些人多多少少还有点小名气,可是他们只能被阻于河岸之前,没有跟丁鹏一起上船。

因为只有丁鹏一个人是来找谢三少爷决斗的。

谁跟丁鹏一起,也就是表示他站在丁鹏那一边。

没有人愿意沾上这么一点嫌疑。

他们只是来看决斗,不是来帮丁鹏决斗的,虽然他们想帮忙也插不上手。

站在河岸的这一边,能看到决斗吗?

没人会担心这个问题,似乎每个人都知道,即使跟过去,也看不到决斗的。

谢晓峰与丁鹏之斗,绝不会在众目睽睽之下进行的,除了决斗的双方之外,很可能没有第三者在场。

也可能会有一两个人见识,但绝不会是他们中的任何一个。

他们千里迢迢地跟了来,只是想知道一个结果。

决斗的结果。

当然,他们不来,也会知道结果的,但是从别人口中听来就不一样了。

他们来了,即使没有看见,将来也可以在人前人后,凭着他们的假想,描述这惊天动地的一战。

而且,没有人会驳斥他们说的不实。

“那一场决斗时,我亲自在场的。”

就凭拍着胸膛,神气地说出这一句话,已经足以使旁边的人肃然起敬了。

如果恰好还有另外一个人也在场,也不会加以驳斥,最多只作一点小小的修正而已。

所以,武林中许多惊天动地的战斗,往往会有几百种不同的说法。

这些说法有一个共同的特点,那就是一定精彩绝伦。

这些说法自然也有一个共同绝对性,那就是胜负的结果,所以才不会太离谱,所以才有人相信。

如果有一个老实的人,说了实话,反而会没人相信。

老实人的老实话是最不会使人相信了,因为它没有了美感。

而这个世界是美丽的。

× × ×

当然,所有来观战的人也不会全是被阻于河岸之外的,他们有的先一脚来到神剑山庄,已经被接纳为座上客了,这些当然是在武林中极有名望的人。

有些虽然略迟一步,但神剑山庄立刻又把船驶回来,接进庄去了。

这些人自然更具有名望,在武林中已具有泰山北斗的声望。

当然,这种人也不会太多。

神剑山庄的渡船,二度驶到河岸,由那位能干的谢先生接得上船的只有五个而已。

不过却使得那些伫立在河岸,未曾被邀请的人更为震动,更为振奋。

除非是那些孤陋寡闻的乡巴佬,否则都该认得他们,他们正是当今五大门派的掌门人或是极具权威的首座长老。

像武当、少林,虽是江湖中极负盛名的门派,但是因为他们是空门中人,不太与尘世交往。

他们的掌门人也很少与外人接触,反而不如他们的首座长老为人所熟悉。

这五位在武林中可以左右风云的人物来临,使得丁鹏与谢晓峰之战更具有刺激与传奇性了!

第14章决斗

当谢先生二度乘船把五位贵宾接引到神剑山庄的大门口时,谢家的门前已经仪仗鲜明地列队而迎。

但是丁鹏并没有进去,他仍然坐在他舒适的车子里,闭着睡眼。

阿古也神情木然地坐在车辕上,握着鞭子,仿佛随时准备动身似的。

谢先生对他并没有失礼,很恭敬地请他进去坐,但是他拒绝了。“我是来找你家主人决斗的,不是来做客的。”

一句话把谢先生顶得十丈远,谢先生的脾气却真好,丝毫没有动气,仍是笑嘻嘻地道:“丁公子与家主人之战,当然不会像市井匹夫那样庸俗,当街挥拳动粗吧,礼不可废,丁公子何妨进去小坐?”

“你家主人在不在?”

谢先生回答这句话之前,很费了一番斟酌的功夫,磨菇了半天,结果却回答出一句难以思量的话:“不知道。”

丁鹏不禁惊奇,道:“什么?你不知道?”

谢先生歉然地点点头道:“是的,在下是的确不知道,家主人这些年来,行踪恍若神龙野鹤,漫无定向,从来也没人能把握住,有时他几个月不见面,突然出现在家中,有时他在家里静居十几天,却也不见任何一个家人,所以在下实在不知道。”

丁鹏似乎对这个答案满意了,想想又问道:“他知不知道我要找他决斗?”

谢先生笑道:“这个倒是知道了,小姐从圆月山庄回来,恰好就看见了家主人,当时就把丁公子的话传到了。”

“哦?他怎样表示呢?”

谢先生道:“家主人对丁公子救了小姐一事非常感激,说有机会见到公子,一定要当面道谢。”

“我没有要他道谢的意思,他若是有心道谢,就该在限期内到圆月山庄去,过期不来,分明是有意要与我一决……”

谢先生谦卑地含笑道:“家主人也没这么说。”

“对决斗的事,他怎么说的?”

“他什么都没有说。”

“什么都没有说?”

丁鹏感到奇怪了,谢先生笑着道:“家主人的意向一直难以捉摸,他不说,我们当然也不便问,不过家主人既听到了丁公子的传话,必然有个交代的。”。

丁鹏淡淡地道:“这是他的话,还是你的话?”

上次在柳若松的庄子上,谢先生的地位是何等地崇高,但此刻在丁鹏的眼中,竟变成微不足道,而丁鹏对他似乎有一种难以言喻的厌恶之感。

不过谢先生还是很和气地回答道:“这自然是在下的话,在下是根据以往家主人的性情而推测。”

丁鹏冷冷道:“你不是谢晓峰,也不能代表他的话,而且推测的话,也作不得数,作不得数的话,就像脱下裤子后放出来的屁……”

谢先生的脸色微微一变,一个已经处处受到尊敬的人,当众受到这种侮辱,的确是很难堪的。

但谢先生毕竟是谢先生,神剑山庄的总管先生究竟有他过人之处,怒意一掠而收,微笑道:“丁公子妙语……”

丁鹏道:“这句话一点都不妙,脱裤子放屁,本来已是多余。放出来的屁更是多余,我是来找你家主人说话的,可不是来听放屁的。”

谢先生虽然是谢先生,但是他毕竟还是个人。

他的涵养再好,到底还无法使脸皮厚到柳若松的程度,所以听完了这句话,一言不发,径自上了船,驶到对岸接人去了。 

丁鹏也没有当他回事,倚在车子的靠垫上,很舒服地打起瞌睡了。 

谢先生把人接了来,丁鹏仍然在打瞌睡。

谢先生不愿意在这些人面前再受一次奚落,所以当作没看见。

但是那五个人却看见了丁鹏,他们都受不了丁鹏这种冷漠与无礼的神态。

第一个冲上来的是峨嵋的林若萍。

大家在想像中,也知道一定会是他。

× × ×

因为在五个人中,他的年纪最轻,今年才四十五岁,却已身登一代剑派的宗主。

他的剑艺自然也深得本门真传,而且把峨嵋整得有声有色,在五大门派中,锋芒最盛。

他大步地来到车子前,傲然地一拱手,虽然他是在行礼,但谁都看得出这一拱只是为了不失他掌门人的气度,实质上却连一丝诚意也找不到。

所以丁鹏没有答礼,也没有人感到丁鹏的失礼,因为那一拱只是为了林若萍自己而施,并不是对着丁鹏。

只不过丁鹏的漠然使得林若萍更不是滋味了,若不是要讲究身份,他早已一剑劈向这个狂妄的小伙子了。

因此他冷冷地道:“阁下就是新近才崛起来的年轻人,魔刀丁鹏?”

这句话说得很勉强,虽然稍稍有一点捧的意味,但也是为了衬托他自己的身份。

丁鹏若是个默默无闻的无名小卒,他以一门之尊主动前去说话,岂不是自贬身份了?

此人绝顶聪明,一言一语,都有深意,所以峨嵋在他手中兴盛起来,倒也不是偶然的事。

但是他今天遇到了丁鹏,却似要活活地气死他。

他要面子,丁鹏偏不给他面子,冷冷地看了他一眼道:“我就是丁鹏不错,最近我在圆月山庄请客,来的人太多了,你认识我也没什么了不起的事。”

林若萍差点没气得跳了起来,冷冷地道:“敝人林若萍……”

他这一报身份,丁鹏却笑了起来道:“原来你就是林若萍呀,难怪我不认识你了,这次我在圆月山庄请客时,原本有你一张帖子的,可是你有个拜兄柳若松投到了我的门下做徒弟,他说你是晚辈,当不起一张请帖,过两天叫你来请安就是了,你果然来了。”

林若萍一口血差点没喷出来,他第一个来找丁鹏的麻烦,主要的也是为了柳若松的事。

柳若松是他的拜兄,柳若松对武当掌门之位,也有着野心,只是剑技既不如凌虚,聪明也逊色,始终不敢争,所以才会想尽方法,力求增强自己的剑技声望,想有一天能盖过别人去。

柳若松做得并不差,只是阴差阳错,找上了丁鹏,骗了他的祖传剑式“天外流星”。

柳若松找上丁鹏是他一生最倒霉的事,从盖世的一个大剑客,一变为在武林中最为人不齿的小人。

林若萍以为交到岁寒三友这三个朋友,原本是很高兴的事,但是柳若松做得很绝,他居然又拜丁鹏为师而求免一死。

这手也绝透了。

正如一个嫁入官宦之家的小家碧玉,由于门户身世的不对称,自然得不到公婆的喜爱而饱受冷落。这个媳妇一气之下,干脆跑到窑子里去当婊子。

在婆家没人把她当人,在窑子里,她却是那一家的媳妇,使得婆家丢尽了脸面,连人都不敢见了。

柳若松的这手,使得林若萍大失光彩,也使得林若萍火冒十丈,他急着出头找丁鹏,就是想捞回这个面子。

哪知道还没有谈人正题,丁鹏却先给他当头一棍子,虽然不是真正的棍子,却同样敲得他眼前金星直冒。

好容易才算镇定了下来,沉声道:“丁鹏,柳若松已与我无关,我就是来告诉你这一句话。”

丁鹏淡淡地道:“那敢情好,我也在发愁,有一个那样的徒弟已经够我受的了,如果再加上你这样的师侄,跟你们峨嵋那些徒孙,我会烦死了。”

林若萍忍无可忍,厉声道:“小辈,你太狂了,当真以为你手中那柄魔刀就能无敌了吗?”

丁鹏一笑道:“这倒不敢说,至少我还没有跟谢晓峰交过手,等我击败了他,大概就差不多了。”

“丁鹏,你太目中无人了,在神剑山庄前,居然能如此狂妄无忌……”

他嘴巴里叫得凶,心里毕竟还是有点顾忌的,丁鹏刀断铁燕双飞的手腕的事,他已经听说了。

能够一刀令铁燕双飞断腕的人,毕竟不多,最多也不过两个人而已。

一个是谢晓峰,一个是他们认为已死的人,也是他们日夜所忧惧的那个人。

虽然,他们认为他死了,也希望他死了,但是死不见尸,还是不敢太确定,心里始终存着个疙瘩。

那个人虽没出现,可是那柄刀却出现了,那一式刀法也出现了,出现在丁鹏手里。

他们必须要来探问究竟,丁鹏的刀从哪儿来的?刀法是跟谁学的?跟那个人是什么关系?

如果可能,最好是杀了丁鹏,毁了这柄刀。

只是他们得到的消息太迟,丁鹏已经到神剑山庄来了,在神剑山庄,有谢晓峰居间,他们比较放心,就是在那柄圆月弯刀之下,被杀死的可能不多。

谢晓峰曾经对他们作过保证。

但是,他们想杀死丁鹏的可能性也不多了,因为谢晓峰也对另外一个人作过保证。

不管怎么说,那柄刀重现江湖,那一式刀法重现江湖,他们都必须要来弄个清楚。

所以,他们来了。

在这五个人中,林若萍对这柄刀的印象却是最淡的,因为那柄刀对武林的威胁正烈时,他还没出师。

五大门派所作的秘誓,他是接任了掌门之后才知道的,他知道这柄刀的可怕,却不知道可怕到什么程度。

看样子其他四个人也并没有告诉他,否则他就不会有胆子对丁鹏说出这句话。“拔出你的刀来!”

在江湖上,这是一句很普通的话,随时随地,为了一点芝麻大的小事,都可以听得见。

但是,却不该对着圆月弯刀的主人说这句话。

× × ×

以往,不知道有几个人做过这件傻事,那些人都付出了很大的代价。

首先付出的是他们的生命,所以从没有人活着来告诉别人所犯的这个错误。

林若萍偏偏就是又犯了这种毛病的一个人。

不过他实在算是运气,因为他遇见的是丁鹏,而丁鹏虽然握有这柄魔刀,却还没有感染它的魔性。

他有点喜欢作弄人,却不太喜欢杀人。

连那样对付过他的柳若松,丁鹏都没有杀,所以林若萍的运气的确不错。

所以他说了那句话,还能够站着,完完整整地站着,没有由头至踵,齐中分为两片倒下去。

只不过丁鹏的神态也渐渐有点魔意了,他一脚从车子里跨了出来,冷冷地问道:“刚才你说什么?”

林若萍退后了一步,看看那些同伴,看见了他们目中所流露的表情,他就后悔了。

这另外四大剑派的领袖们的神情非常地复杂。

那是五分幸灾乐祸,两分兴奋,三分畏惧的混合体。

兴奋是为了他们看见了丁鹏手中的那柄刀,无须验证,他们几乎可以确定就是那柄刀。

畏惧,自然也是对着那柄刀。

但刀是死的,可怕的是使刀的人,刀在丁鹏手中,是否也那么可怕?

虽然丁鹏一刀吓破了柳若松的胆。

一刀斩下了铁燕双飞的腕。

那毕竟是传言,不是他们目睹的。

虽然传言绝对可信,但是他们心中却别有看法,因为他们以前见过那个人,那柄刀。

对刀的威力,他们有着更深切的感受与了解,最好是有人试试刀的威力,给他们有个比较。 

每个人都想试,每个人都不敢试。 

现在却有林若萍来做了。

这就是他们幸灾乐祸的成分。

林若萍突然明白了,为什么他们在一路上对着这件事谈得这么少,却对柳若松的事谈了很多。 

他们是存心要自己来作这个傻瓜。

林若萍虽然做了件傻事,却不是傻瓜,因此他只顿了一顿,立刻就稳住了自己的情绪:“我叫你拔出你的刀来让大家看看,是不是那柄魔刀?”

丁鹏笑道:“如果你们只想知道刀上是否有‘小楼一夜听春雨’七个字,我可以告诉你们,就是这柄刀。”

林若萍冷笑一声:“那并不能证明什么,人人都可以打那样一柄刀,在刀上刻那七个字。”

丁鹏笑道:“不错,不错,你的话实在很有道理。”

“你的确是个天才儿童,难怪你能当上掌门人的,只不过既然这柄刀不能证明什么,我拔出了给你们看了又如何?”

林若萍又受了一次奚落,不过这次他却聪明多了,并没有像前次那样生气冲动,他只笑了一笑道:“那就要问他们几位了,因为他们以前也见过这柄刀,而且在这柄刀下吃过大亏……”

他用手一指四个人,就把凶险都跟着推送过去了。

那四人都吃了一惊,没有想到林若萍会来这一手的,他们的眼光都盯着林若萍的脸。

两道眼光如果是两只拳头,他们也的确想在林若萍的脸上狠狠地打上两拳。

只可惜眼光虽毒,毕竟不是拳头,所以林若萍的脸上仍然好好的,但丁鹏的注意力却被引起来了,而且引向了这四个人。

他逐一打量了他们一番,然后微笑道:“难怪有人很注意我的刀,原来它曾经如此出名过,只可惜我不知道你们四位在武林中是否也很有名气?” 

林若萍一笑道:“你不认识他们?”

丁鹏摇摇头道:“我不认识,我在江湖上没有混多久,也没见过多少人,若不是因为你的拜兄柳若松做了我的徒弟,我也不会认识你,一个人在收徒之前,总要打听一下他的身家的,你说是不是?”

林若萍又几乎要喷出口血来,但他忍了下去,道:“这四位可是鼎鼎大名的大人物,你若是不认识他们,就不够资格成为江湖人。”

丁鹏却打断了他的话,微微一笑,道:“你不必说下去了,我也不想认识他们,因为我不想做个江湖人。”

这句话使得每个人都为之一怔,连林若萍都愕然地道:“你不想做江湖人?”

丁鹏点点头道:“是的,我虽然没有认识多少江湖人,但是就我见过的那几个,却无一不是贪生怕死、卑鄙龌龊的无耻之徒,一个如此,十个如此,越有名望,越是如此,他们若是非常有名,我宁可不知道的好。”

这一番话把所有的人都骂遍了,尤其是这五大门派的领袖,也是挨骂最深的五个。

每一个人都脸现怒色,都准备动手了。

忽然一个清脆的拍手声由门里传了出来,一个银铃般的笑声也接着传出来:“妙!妙!骂得妙极了,你比我爹的胆子还大,我爹只在背后如此说说他们,你却在当面指着他们的鼻子骂,小妹实在佩服。”

接着是一个仪态大方的美丽女郎,笑着走了出来,使得每个人的眼睛都为之一亮。

在神剑山庄的门里出来,说这种话的,自然只有谢家的大小姐,谢晓峰的女儿谢小玉了。

但这个女郎实在令人难以相信就是上次在圆月山庄上见到的谢小玉。

她似乎一下子成熟了许多,紧裹的衣裳,衬托出她迷人的曲线,发射着迷人的魅力。

丁鹏已经是个很有定力的男人。

不但因为他曾经上过一个美丽女人的当。

那个该死的秦可情──柳若松的妻子,用了一个可笑的假名,使他出了一场可笑的大丑。

而且因为他的妻子是狐。

狐是最擅长于迷人的,雄狐迷女人,雌狐迷男人,而且能把人迷得死无葬身之地。

所以一个娶了狐女为妻的男人,至少是不该再受别的女人的迷惑了,但不知怎的,当丁鹏看到了她迷人的笑靥时,心头居然怦怦地跳了起来。

不过这也不能怪丁鹏,站在门外的还有两个出家人,一个和尚,一个道人。

天戒上人是少林达摩院的首座长老。

紫阳道长是武当辈分最高的长老。 

这两个人的年纪自然都很大了,修为定力也都臻于绝不动心的境界了,但是他们同样为谢小玉的绝世风姿而目瞪口呆。

她向着那五个人又展现了迷人的一笑道:“对不起,五位,这话不是我说的,而是家父说的,他的话跟这位丁大哥刚才所说的字句虽不一样,但意思却完全相同,因此你们要为此生气,就问我爹去。”

天戒上人又听了她这一解释,即使再气也无法对着她发作了,只得问道:“谢大侠是否在?”

谢小玉笑道:“家父刚刚由他的书房里出来,就对我说了那番话,看来他对各位的印象也不怎么好,因此我就不招待各位进去了。” 

就这么一句话,把五位大掌门气得目瞪口呆。

谢小玉却不理这么多,笑着又向丁鹏说道:“丁大哥,你怎么也如此见外呢,来了还呆在门口不肯进去?”

丁鹏道:“谢小姐,我是来找令尊决斗的。”

谢小玉笑道:“我已经把你的话转告家父了,他怎么样跟你决斗是你们的事,你却是我的救命恩人,无论如何,我也得先向你表示过感谢之意,才能谈到其他,走,走,我们进去。”

她上来大方地拉着丁鹏的手,丁鹏不禁迟疑道:“我……”

谢小玉笑道:“事有先后,你救我的命在先,向我爹挑战在后,因此你就是要找家父决斗,也得先接受我的款待之后,还过了你的情,这样子家父在应战时,不会因为想到欠你的情而手下有所顾忌,你说对不对?”

从这样一个女郎口中说出来的话,自然都是对的,何况她的话还的确不错。

丁鹏只有被她拉进去了,不过他才走了几步,忽又挣脱了她的手道:“等一下,我还有件事要作个交代。”

他转回身,走向了林若萍,淡淡地道:“刚才你曾经要我拔刀来给你看看,对吗?”

林若萍又退了一步,丁鹏冷冷地道:“我不大喜欢杀人,但是我更不喜欢别人对我说这句话,你已经看到了我这个人,却还要看我的刀,这是表示你只在乎我的刀,不在乎我这个人,对不对?很好,我现在就给你看看我的刀,不过我的刀从不出空鞘,你最好也拔出你的剑。”

林若萍的脸色都吓白了,张口结舌,不知道该说什么才好,丁鹏却摇摇头叹道:“大丈夫有死而已,何必怕成那个样子呢?既然你害怕,又何必要硬充好汉说那句话呢?”

林若萍的确害怕,但他究竟是一代掌门,不能再表现出孬种的样子,呛然拔出了剑道:“胡说,谁怕你?”

当一个人不肯承认他害怕的时候,也就是怕得要命的时候,但这时却没有人来笑他口不由心。

因为别的人跟他一样地怕。

然后丁鹏就对着林若萍走了过去,拔出了刀。

一柄普普通通的刀,只不过刀身是弯的,弯得像一钩新月。

每个人都看见了那柄刀,却没有人看见丁鹏是如何出手的,他只是对着林若萍的剑尖走过去。 

林若萍的剑却变了,由一支变成两支,像是一枝竹片削成的剑,被利器劈过一般,由剑尖到剑柄整整齐齐地劈成了两片,一半在左,一半在右。

林若萍的人整个地呆住了,站在那儿,成了一尊石像。

丁鹏只说了一句话:“以后别轻易出口叫我拔刀,假如一定要说,就得先秤一秤自己的份量。”

他掉转头,又对那四个人道:“你们也一样。”

说完他就跟着谢小玉进了神剑山庄。

× × ×

大部分的人都还被阻于河岸之外。但是在门口的人也不少,他们都呆住了。

像林若萍一样地呆住了。

他们都看见了那柄刀,一柄很平凡的,弯弯的刀,没什么特别起眼的地方。 

当时谁也没看见丁鹏的出手,只看见丁鹏迎向了林若萍的剑尖,然后看见剑身一分为二。

在决斗中残断对方的兵刃,那太普通了,断剑更是司空见惯的事,但是林若萍的这一支剑不是普通的凡铁,它是很有名的剑,传了几代,一直由掌门人使用,虽然没有刻上剑在人在,剑亡人亡等字,但也差不多就有这个意思。

现在这柄剑居然被人毁了,似乎是被毁于一种神刀魔法之下,因为这是人力做不到的。

就算是一个铸剑的名匠,把一支剑投入冶炉重铸,也无法把剑一分为二。

但丁鹏做到了。

林若萍终于清醒了过来,丁鹏已经进了门里去了,只有阿古仍忠心耿耿地坐在车上等着。

林若萍弯腰拾起了地下的残剑,轻叹道:“我终于知道为什么你们怕成这个样子了,也终于看见那柄刀了。”

天戒上人忙问道:“林施主,可曾看清他的出手?”

林若萍摇头道:“没有,我先前只看见他的刀,没有看到他的人,等我看到他的人时,刀已不在手,好像刀归刀,人归人,两者都没关系似的。”

五个人都是一惊,紫阳道长忙问道:“林施主,你当真是这种感觉?”

林若萍看了他一眼,冷冷地道:“你们自己又不是没尝过这种滋味,何必还来问我?”

天戒上人却叹了口气道:“不!掌门人,老衲等以前所尝到的滋味比施主严厉多了,刀未临身,即已劲气迫体,砭肌如割,若非谢大侠及时施以援手,挡开了那一刀,老衲等四人与令师就都已分身为十二片了,那实在是一柄可怕的魔刀。”

紫阳道长道:“不错,那柄圆月弯刀初看并无出奇,可是一旦到它的主人施展那一式魔刀时,就会现出一股妖异之气,使人为之震眩迷惑……”

林若萍摇摇头道:“我什么都没有感觉到,也什么都没有看到,只看到那柄刀向我逼来,然后就突然变成他的人站在我面前,至于我的剑是如何被劈分的,我一点都不知道,更没有你们那种奇厉的感觉,也许是丁鹏的造诣还没有你们所说的人高,也没有那么可怕。”

天戒上人摇头道:“不!施主错了,丁鹏的造诣已经比那人更高,也更可怕了,因为他已能役刀,而不是为刀所役了。”

× × ×

什么是为刀所役?刀即是人,人即是刀,人与刀不分,刀感受人的杀性,人禀赋了刀的戾性,人变成了刀的奴隶,刀变成了人的灵魂。

刀本身就是凶器,而那一柄刀,更是凶中至凶的凶器。

什么是役刀?

刀即是我,我仍是我。

刀是人手臂上的延伸,是心中的意力而表现在外的实体,故而我心中要破坏哪一样东西,破坏到什么程度,刀就可以为我达成。

人是刀的灵魂,刀是人的奴隶。

× × ×

这两种意境代表了两个造诣的境界,高下自分,谁都可以看得出的,只是有一点不易为人所深知。

那就是人与刀之间,有着密不可分的关系存在。

刀是凶器,人纵不凶,但是多少也会受到感染。

刀的本身虽是死的,但是它却能给握住它的人一种无形的影响,这种影响有时候也成为具体的感受,就像是一块烧红的铁,靠近它就会感到它的热,握住它就会被它烧得皮焦肉枯。

圆月弯刀是魔中至宝,因为它具有了魔性,谁拥有它,谁就会感受它的魔性。

惟大智大慧者除外。

惟至情至性者除外。

× × ×

门外,五大门派的领袖脸上都泛起了一种畏惧的神色。他们的恐惧是有理由的。 

照林若萍的叙述,丁鹏的造诣已经到了刀为人役的境界,天下就无人能克制它了。

紫阳道长沉默了片刻才道:“谢先生,以你的看法,谢家神剑是否能抑制丁鹏的刀?” 

谢先生很稳健地道:“十年以前,在下可以肯定地说一句──不能。但是这十年来,家主人的成就也到了无以测度的境界,因此在下只有说不知道了。”

这等于是句废话,一句使人听了更为忧烦的废话。

但是也提供了一点线索,现在的谢晓峰如何无人得知,十年前的谢晓峰却是大家都看到过的。

可是谢先生却说还不如此刻的丁鹏。

华山掌门,灵飞剑客凌一鸿低声道:“就算谢大侠能够胜过丁鹏,我们也不能寄望太殷,因为请他出来管事,只怕比要我们自己来对付丁鹏还不容易。”

大家又低下了头,谢小玉刚才出来说的话犹在耳边,谢晓峰对他们的批评已够明白了。

他们不敢对谢晓峰生气,发怒,因为谢晓峰够资格批评他们的。

他们唯一的希望是这番批评不要传到江湖上去。

× × ×

这五个人来的时候很神气,坐上了谢家的新船,像贵宾一般地被迎人山庄。 

但走的时候却很狼狈。 

虽然他们仍然是乘坐那条豪华的新船,仍然有谢先生作伴相送,但是那罗列在道旁的年轻仪仗剑手,却都撤走了,而且还是在他们没有登船之前撤走了。 

这个意思很明显,那仪仗队不是为欢迎他们而摆出来的,只是碰巧被他们适逢其会遇上了而已。

他们走的时候,神剑山庄的贵宾还没有走,为了不使人误会,所以才把仪仗队撤走了。

这使得他们原本沮丧的脸上,更添了一份惭色。

尤其是他们的船抵对岸,接触到那许多江湖人投来的诧异而不解的眼光时,更有无地自容的感觉。

不过,他们虽然在神剑山庄饱受奚落,在那些江湖人的心目中,地位仍是崇高而神圣的。

所以没有人敢上来问问他们,究竟在对岸发生了什么事情,而且大家还有最关切的一件事。

丁鹏跟谢晓峰之战如何了?

好在还有谢先生送他们过来,而谢先生在江湖上,一向是以和气及人缘好而出名的。

所以有人已经向谢先生走过来,而且准备打招呼了。

谢先生虽然平易近人,但是能够跟他攀上关系的,多少也是个小有名望的人。

这个人叫罗开廷,是一间不大不小的镖局的总镖头,所以罗总镖头总算也有点不大不小的名气。

除掉这点凭仗外,他还有一点靠得住不会丢脸,是因为谢先生跟他还有过一点香火情,有次路过他镖局所在的那个县城时,曾经接受他的款待,作了一天的客。

因此罗开廷觉得这正是要表现一下他交情的时候,谢先生却已先看见他了,而且不等他开口,就先招呼道:“开廷兄,失迎,失迎,大驾何时光降,也不先通知兄弟一声,实在是太抱歉了。”

当着这么多的人,如此亲切的招呼,使得罗开廷感动得几乎流下眼泪,谢先生这样子亲密地对待他,使他在人群中的地位突然崇高了起来。

以后就是谢先生要他去死,他也会毫不犹豫地立刻就去的,江湖人的一腔热血,只卖与识家。

所以当罗开廷张口结舌,激动得不知如何回答的时候,谢先生又笑着道:“开廷兄如果是来看主人与丁鹏决斗,恐怕就要失望了,这一仗也许打不起来。”

罗开廷连忙问道:“为什么?”

谢先生笑笑道:“因为丁公子已经跟我家小姐交上了朋友,谈笑正欢。”

“那么关于决斗的事情呢?”

谢先生笑笑道:“不知道,他们没谈起,不过丁公子如果真的跟小姐成了好友,总不好意思再找她的老太爷去决斗吧。”

× × ×

 

谢先生的说明虽然并没有告诉什么,对丁鹏与谢晓峰的决斗也只发表了他自己的猜测。 

猜测当然不能算是答案,但是谢先生的猜测却已经等于是答案了。 

因为谢先生是神剑山庄的总管。

因为谢先生在江湖上具有一言九鼎的力量,如果没有相当的把握,即使是揣摩之词,也不会轻易出口的。

因此,这几乎已经是答案了。

人群中响起一片叹息。

似乎是惋惜,又似乎是高兴。 

他们虽然是千里迢迢,跑来赶这场热闹的,但似乎也并不希望看见这一战的结果,无论是谁胜谁负。

谢晓峰是大家心目中的神,一个至高无上的剑手,一种荣誉的象征。

自然没有人希望心中的神倒下来。

丁鹏却是一些人心中的偶像,尤其是年轻人与女人心中,他那突然而崛起的光芒,他那充满了浪漫情调的行事方法,他那种突破传统的,对那些老一代的,成名的宗师的挑战与傲视,在年轻一代的心中,掀起了冲击与共鸣。

因此,他们也不愿意丁鹏被击败。

那个答案虽然不够刺激,却是皆大欢喜,使得每一个人都满意的结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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