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十一章 小李飞刀
龙小云见燕双飞似已怒极,赶紧笑道:他的飞刀也是凡铁所铸,又不是什么仙兵神器,但江湖中人却说得他就好像传说中剑仙一样,我有时听了真觉得有些好笑。 黑衣人淡淡道:听说他废去了你的武功,你对他想必是一直怀恨在心。 龙小云笑道:李大叔本是我长辈,长辈教训晚辈,晚辈怎敢起怀恨之心,何况一个人不会武功,也未必就不能做大事的,前辈你说是么? 他笑得是那么无邪。 黑衣人凝注着他,似也看不透这孩子的真面目。 诸葛刚却已拊掌笑道:有志气,果然有志气,就这句话,已不愧为龙四爷的公子。 龙小云躬身道:前辈过奖了。 上官飞突然道:听说林仙儿本也住在那里的,是么? 他毕竟是开口了,连龙小云都似觉得有些诧异,陪笑道:不错。 上官飞道:她到哪里去了? 龙小云道:林阿姨是在两年前的一个晚上突然失踪的,连自己的衣服首饰都未带走,谁也不知道她去了哪里,有人说,她是被阿飞掳走的,也有人说她已死在阿飞手上。 上官飞皱了皱眉,闭上嘴再也不说话了。 一行人走过小桥,来到了那小楼前。 诸葛刚目光闪动,似乎对这小楼特别感兴趣。 高行空问道:不知这又是什么所在? “是家母的居处”。 高行空道:在下等本是向令堂大人祝寿的,不知少庄主可容我等上楼见。 龙小云眼珠子一转,笑道:家母一向不愿见客,待晚辈先上去说一句好么? 高行空道:请。 龙小云慢慢地走上楼,身形竟已有些佝偻,全无少年人的活泼之态。 唐独笑道:像他这样的小孩子,能活得长才是怪事。 诸葛刚面上笑容已不见,沉声道:你认清楚了就是这地方么? 高行空声音压得更低,道:我已将昨夜来的那封信仔细研究过数次,李家的宝藏,就在这小楼里,据说他们数代高官,珍宝聚集之丰,天下无人能及。 他一面说话,一面用眼角瞟着那黑衣人。 黑衣人远远地站在那里,正低着头在看草丛中两只蟋蟀相斗,似乎根本未注意到他们在说话。 诸葛刚眼睛发着光,道:珍宝倒还是小事,但老李探花的古玩字画,和小李探花的武功秘笈,却是帮主志在必得的,你我今日万万不可空手而回。 高行空点头,龙小云已走下了楼。 诸葛刚立刻展颜而笑,道:令堂大人可曾答应了么? 龙小云面上带着诧异之色,摇头道:家母不在楼上。 诸葛刚淡淡皱了皱眉,道:到哪里去了? 龙小云道:晚辈也在奇怪,家母一向很少下楼的。 诸葛刚道:既是如此,想必就会回来的,我们上楼去等她吧。 只见三个黄衫人快步奔了过来,道:待属下等先上去打扫打扫,再请堂主上楼。 这三人本来站得比那黑衣人还远,此刻飞步而来,龙小云似乎想阻拦,又不敢阻拦,终于还是让开路。 只听“呼”的一声,三丈长鞭忽然抖出了三个圆圈,不偏不倚恰巧套上了这三人的脖子。 长鞭一紧,格的一响,又松开。 第一人连声音都未发出,就倒了下去,脖子竟已生生被长鞭勒断了。 第二人惨呼了一声,仰天跌倒,舌头已吐出来,终于还是断了气。 第三人手掩着咽喉,奔出数步,才扑面跌倒,身子不停地颤动着,喉咙发出了一连串格格之声。 他侥幸未死,却比死还要痛苦十倍。 他一鞭挥出,就有三人倒地,连诸葛刚都不禁为之耸然动容。 只有那黑衣人面上露出了不屑之色,淡淡道:鞭神蛇鞭原来也不过如此。 他仰起头,长长叹了口气,意兴似乎更萧索。 他似乎觉得很失望。 要知西门柔这一鞭力道若是用足,那三人便得立刻同时死在他鞭下,此刻三人死时既有先后,死法也不一样,显见西门柔这一鞭力量拿捏得还未能恰到好处,是以鞭上的力道分布不匀,火候还差了半分。 诸葛刚眼睛亮了,笑道:西门柔,昨夜你侥幸逃脱,今日看你还能逃得了么? 西门柔铁青着脸,掌中蛇鞭突又飞出。 这一鞭来得无声无息,直到鞭梢卷到后,才听到呼的一声急响,显见他这一鞭速度之快,犹在声音之上。 就在这时,诸葛刚身子突然倒翻而起,铁拐凌空迎上了长鞭,鞭梢反卷,立刻毒蛇般将铁拐卷住。 只听笃的一声,铁拐插入地下。 诸葛刚单足朝天,倒立在铁拐上,整个人忽然有如陀螺般旋转起来,铁拐也围着他转。 缠在铁拐上的长鞭,越缠越紧,越卷越短,西门柔的人,也不由自主被拉了过来,三丈长的蛇鞭转瞬间已有大半被卷在铁拐上。 只因西门柔单手挥鞭,诸葛刚却是全身都在铁拐上,是以西门柔鞭上的力道,无论如何也万万比不上铁拐之强。 他面色由青变红,由红变白,一粒粒汗珠由鼻子两侧沁了出来。 诸葛刚大喝一声,倒立在铁拐上的身子忽然横扫而出。 这一招看来活脱脱正又是一着横扫千军,只不过他以人作拐扫出,却以拐作人钉在地上。 西门柔若将鞭撒手,自然可以避开这一着,只是他以鞭神为号,若将长鞭撒手,以后还有何面目见人。 他长鞭若不撒手,只有以剩下的左手硬碰硬去接这一脚,手上的力量怎及脚上强,这一招接下手,他这只手势必要被踢碎。 西门柔毕竟也是一等一的高手,临危不乱,轻一声,身形忽然展动,围着铁拐飞转不停。 他自然是想将缠在铁拐上的长鞭撤出,怎奈诸葛刚却也早已算准了他这一着,足尖一踢,身子如倒扯风旗,也随着旋转起来,足尖始终不离西门柔前胸方寸之间,如影随形,如蛆附骨。 这一招变化之生功奇秘,委实无与伦比。 只有那黑衣人却又叹了口气,喃喃道:金刚铁拐原来也不过如此── 要知诸葛刚这招时间部位若真拿捏得分毫不差,这脚踢出,西门柔便该无处闪避应声倒地。 此刻这招使得显然还慢了一些,但纵然如此,西门柔已是被逼入死地,危在顷刻。 他身形虽快,但绕着圆圈在外飞转,无论如何也不如圆心中的铁拐急,肯见长鞭已越收越短,他若不撒手抛鞭,就得伤在诸葛刚足下。 唐独目光闪动,阴恻恻笑道:死到临头,又何必再作困兽之争,我来助你一臂之力吧! 他双手一伸一缩,已撒出了他的独门长刃螳螂刀,只见惨碧色的光华一闪,交剪般向西门柔后背划了过去。 但他的刀刚挥出,人刚跃起,突然像是被一只无形的手迎面击了一拳,整个人突然倒翻而出,仰天跌倒在地上。 他连一声惨叫声还未发出,呼吸已立刻停顿了!因为他咽喉上已插着一把刀! 一把看来并没有什么特别的小刀! 每个人的脸色都变了。 诸葛刚眼角也见了这柄刀,立刻失声道:小李飞刀! 这一声唤出,他心神已分,真力已散,身子突然向反方向转动起来,但却已是身不由已。 西门柔手腕一紧,已抽出了他的蛇鞭! 诸葛刚凌空一个翻身,倒掠两丈,笃的一声,铁拐落地,他的人也立刻又似钉在地上,稳如泰山。 但他的眼睛却是惊慌不定,只见小楼外已慢慢地走出一个人来。 这人衣衫落拓,头发蓬乱,看来是那么×倒,那么憔悴,但他的一双眼睛却比刀还要锐利。 诸葛刚的手紧握铁拐,指节却已因用力而发白,嗄声道:小李探花? 这人淡淡笑了笑道:不敢。 笃的,诸葛刚不由自主退后一步,厉声道:你我素无冤仇,你何苦来跟我们作对? 李寻欢淡淡道:我从不愿和人作对,却也不喜欢别人跟我作对。 他轻抚着手里的刀锋,悠悠道:这里并没有什么宝藏,各位徒劳往返,我也觉抱歉得很──各位走的时候,就请将带来的礼物再带走吧。 诸葛刚、上官飞、高行空眼睛盯着他手里的刀锋,咽喉里就像是已被一件冰冷的东西塞住,再也说不出一句话来。 燕双飞忽然大喝一声,道:我们若不走又待如何? 李寻欢淡淡一笑,道:奉劝阁下,不如还是走了的好? 燕双飞厉声道:李寻欢,我早就想和你一较高低了,别人怕你,我燕双飞却不怕你! 他反手扯开了长衫,露出了两排飞枪。 只见红缨飘飞,枪尖在秋目下闪闪地发着光,就像是两排野兽的牙齿,在等着择人而噬。 李寻欢却连瞧也未瞧他一眼。 燕双飞大喝一声,双手齐挥,霎眼间已发出九柄飞枪,但见红缨漫天,还未击到李寻欢面前,突又纷纷掉了下来。 再看燕双飞,竟已仰天跌倒,咽喉上赫然已多了柄雪亮的刀! 小李飞刀! 谁也未看出这柄刀是何时刺入他咽喉的,但显然就在他双手刚挥出的那一刹那间。 他手上的力量还未完全使出,刀已刺入了他咽喉,是以发出去的飞枪势力也不足,才会半途跌落在地。 好快的刀! 燕双飞死也不信世上竟有如此快的刀! 那黑衣人俯首瞧了瞧燕双手的尸身,嘴角露出一丝冷笑,淡淡道:我早已说过,你若能和他较量,那才是怪事,你如今相信了么? 他缓缓抬起头,凝注着李寻欢一字字道:小李飞刀果然未令我失望。 李寻欢道:阁下是── 黑衣人打断了他的话,缓缓道:我久仰小李探花之名,今日相见,无以为敬── 他说到这里突然旋身。 只听呛的一声龙吟,剑已出手。 剑身也是乌黑色的,不见光华,但剑一出鞘,森寒的剑气已逼人眉睫。 高行空只觉心头一寒,乌黑的剑已无声息到了他双目之间,剑气已针一般刺入了他眼睛。 他刚闭上眼睛,疼痛已消失。 他已倒了下去。 诸葛刚只看到铁剑一挥,高行空眉心的血就已箭一般标出,非但没有招架,也没有闪避。 可是这时他已没有思索的余地,他只觉一阵砭人肌体的寒气袭来,当下大喝一声,铁拐带着风声横扫而出。 他号称横扫千军,以横扫千军成名,这一招横扫千军使出来,实在是神充气足,威不可挡。 黑衣人铁剑反手挥出。 只听当的一声,火星四溅,六十三斤的金刚铁拐迎着剑锋便已断成两截,铁剑余势更猛! 诸葛刚但觉面目一寒,也不再有痛苦。 他也倒了下去。 这只不过是顷刻间事。西门柔忽然仰天长叹了一声,黯然道;看来今日江湖,已无我西门柔争雄之地了── 他跺了脚,冲天掠过,只一闪便已消失在屋脊后。 他身形刚掠起,上官飞身形也展动。 就在这时,剑气已扑面而来。 上官飞长啸一声,掌中子母钢环突出。 又是叮的一声,火星四溅,钢环竟将铁剑生生夹住。 黑衣人轻道:好! 好字出口,他铁剑一横,钢环齐断。 剑已逼住了上官飞咽喉。 上官飞闭上了眼睛,面上仍是冷冷淡淡,全无表情,这少年的心肠就像是铁石所铸,既不知道什么是惊慌,也不知道什么是恐惧。 黑衣人盯着他,冷冷道:你可是上官金虹的门下弟子? 上官飞点了点头。 黑衣人道:我剑下本来无活口,但你年纪轻轻,能接我一剑也算不易── 他平转剑转,轻轻在上官飞肩头一拍,道:饶你去吧! 上官飞还是站着不动,缓缓张开了眼睛,瞪着黑衣人道:你虽不杀我,但有句我却要对你说明。 黑衣人道:你说吧。 上官飞道:今日你虽放了我,他日我却必报此仇,到那时我绝不会放过你! 那黑衣人突然仰天大笑起来,好,果然不愧是上官金虹的儿子── 他笑声骤然停顿,瞪着上官飞道:他日你若能令我死在你手上,我非但绝不怪你,而且还会引以为傲,因为毕竟没有看错了人。 上官飞面上仍然毫无表情,道:既是如此,在下就告辞了! 黑衣人挥手道:你好好干去吧,我等着你! 黑衣人突然又喝道:且慢! 上官飞慢慢地停下了脚步。 黑衣人道:你记得,今日我放你,并非因为佻是上官金虹之子,而是因为你自己! 上官飞没有加减,也没有说话,慢慢地走了出去。 黑衣人目送着上官飞的背影,良久转过身,淡道:今日相见,无以为敬,谨以此二人为敬,聊表寸心。 李寻欢沉默着,凝注着他掌中铁剑,忽然道:嵩阳铁剑? 黑衣人道:正是郭嵩阳。 李寻欢长长叹了口气,道:嵩阳铁剑果然名下无虚! 郭嵩阳也俯首凝注着自己掌中的铁剑,道:却不知嵩阳铁剑比起小李飞刀又如何? 李寻欢淡淡一笑,道:我倒不想知道这答案。 郭嵩阳:为什么? 李寻欢道:因为──你我无论谁想知道这答案,只怕都要后悔的。 郭嵩阳霍然抬头。 他灰色的脸上,似已起了激动的红晕,大声道:但这件事迟早还是要弄明的,是么? 李寻欢长叹着,喃喃道:我只希望越迟越好── 郭嵩阳厉声道:我倒希望越早越好。 李寻欢道:哦? 郭嵩阳道:你我一日不分高下,我就一日不能安心。 李寻欢沉默了许久,道:你想在什么时候? 郭嵩阳道:就在今日! 李寻欢道:就在此地? 郭嵩阳目光四下一扫,冷笑道:此间本是你的旧居,若在此地与你交手,已被你先占了地利。 李寻欢微笑着道:不错,就凭这句话,阁下已不愧为绝顶高手。 郭嵩阳道:但时间既已由我来选,地方该由你来决定。 李寻欢笑了笑,道:那倒也不必。 郭嵩阳也沉默了许久,才断然道:好,既是如此,请随我来! 李寻欢道:请。 他走了两步,却又忍不住回头向小楼上望了一眼。他这才发现龙小云一直狠狠地盯着他,目中充满了怨毒之色。 郭嵩阳的铁剑无论多神妙,诸葛刚无论死得多么惨,未能使这孩子的目光移开片刻。 但李寻欢一看到他,他立刻就笑了,躬身道:李大叔,你老人家好。 李寻欢暗中叹息了一声,微笑着道:你好。 龙小云道:家母时时刻刻在惦记着你老人家,大你应该常来看看我们才是。 李寻欢苦笑地点了点头。 这孩子的话,常常都使他不知该如何回答才好。 龙小云眼珠子一转,突然拉住了他的衣袖,悄声道:那人看样子很凶恶,大叔还是莫要跟他去吧。 李寻欢道:你长大了就会知道,有些事你纵然不愿意去做,却也非做不可的。 龙小云道:可是──可是──大叔你若万一有个三长两短,还有谁会来保护我们母子两人呢? 李寻欢突然怔住了。 也不知过了多久,他再次抬起头的时候,才发现林诗音不知何时已出现在楼头,正俯首凝注着他们。 她目中虽有叙不尽的怨苦,却又带着些欣慰之色。 李寻欢只觉心里一阵刺痛,竟不敢再抬头。 龙小云已高声唤道:妈,你看,李大叔刚来就要走了。 林诗音勉强笑了笑,道:李大叔有事,他──他不能不走的。 她的笑容持来是那么凄凉,那么幽怨,李寻欢此刻若是抬头看到,他的心只怕要碎了。 龙小云道:妈,你难道没有什么话要跟你大叔说么? 林诗音的嘴唇轻轻颤抖着,道:有什么话等他回来时再说也不迟。 龙小云嘟起了嘴,眨着眼道:我看──李大叔这一去,只怕就再也不回来了。 林诗音轻道:胡说!快上来,让李大叔走。 龙小云终于点了点头,放开李寻欢的衣袖,垂首道:好,大叔你走吧,也不必再记挂我们,我母子反正是无依无靠惯了,都不必为我们担心。 他揉着眼睛,似已在啼哭。 郭嵩阳已走上了小桥头,正抱着手在冷冷地瞧着他们。 李寻欢终于转身走了过去。 他既没有抬头瞧一眼,也没有说话。 此时此刻,无论说什么都已是多余的,何况,他也根本不知道该说什么,也不敢再看林诗音的眼色。 一个若用情太专,看来反倒似无情了。 墙外的秋色似乎比墙内更浓。 郭嵩阳双手缩在衣袖中,慢慢地在前面走着。 李寻欢默默地跟着他身后。 路很长,窄而曲折,也不知尽头处在哪里。 秋风瑟瑟,路旁的草色已枯黄。 郭嵩阳走得虽慢,步子却很大。 李寻欢目光凝注着他的脚步,似看得出神。 路上的土质很松,郭嵩阳每走一步,就留下个浅浅的脚印,每个脚印的深浅都完全一样。 每个脚步间的距离也完全一样。 他看来虽似在漫不经心地走着,其实却正在暗中催动着身体内的内力,他的手足四肢已完全协调。是以他每一步踏出,都绝不会差错分毫。 等他的内力催动到极致,身体四肢的配合协调也到了巅峰时,他立刻就会停下来──那就是路的尽头。
第三十二章 知已仇敌到了那里,他们两人中就有一人的生命也到了尽头! 李寻欢很明白这点。 郭嵩阳的确是很可怕的对手! 李寻欢这一生中,也许直到今天才遇着个真正的对手! 所以有人不惜“求败”,因为他觉得只要能遇着一个真正的对手,纵然败了,也是愉快的。 但李增欢此刻的心情却一点也不愉快。 他的心乱极了。 他知道以自己此刻这种心情,去和郭嵩阳这样的对手斗,胜算实在不多,自己这一去,能回来的机会只怕很少。 这条路的尽头处,也许就是他生命的尽头处! 这条路也许就是他的死路! 他并不怕死,可是他现在能死么? 四野越来越空旷,远远可以望见一片枫林。 枫叶红如血! “难道那就是路的尽头?” 郭嵩阳的步子越来越大,留下来的脚印却越来越淡了,显见他身体内外一切都已渐渐到达巅峰。 到那时,他的精神、内力、肉体,都将和他的剑融而为一,他的剑就已不再是无知的钢铁,而有了灵性。 到那时,他一剑刺出,必将是无坚不摧、势不可挡的! 李寻欢突然停下了脚步。 他并没有说话,也没有发出丝毫声音,但郭嵩阳却已感觉到了,精神已进入虚明,已浑然忘我。 他没有回头,一字字道:就在这里? 李寻欢沉默了很久,缓缓道:今天──我不能和你交手! 郭嵩阳霍然转过身,目光刀一般瞪着李寻欢,厉声道:你说什么? 李寻欢垂下了头,心在刺痛着。 他知道到了这时再说不能交手,实无异临阵脱逃,这种事他本来宁可死也不肯做的。 但现在却非做不可。 郭嵩阳厉声道:你说你不能和我交手? 李寻欢无言地点了头。 郭嵩阳道:为什么? 李寻欢长长地叹了口气,道:我承认败了。 郭嵩阳张大了眼睛,瞪着他,就像是从未见过这个人似的。 良久,郭嵩阳忽也长长叹息了一声,道:李寻欢,李寻欢,你果然不愧为当世的英雄! 李寻欢黯然笑一笑,道:英雄?像我这样的人能算是英雄? 郭嵩阳摇了摇头,叹息着道:普天之下,也许只有你才能算得上是英雄! 李寻欢还没有说话,郭嵩阳已接着道:你说你承认败了,是么──但我却知道一个人肯认输时需要多大的勇气,这句话我也许宁死也不愿说的。” 他笑了笑,接着道:但死却容易多了,能为了别人而宁可自己认输,自己受委屈,这才是真正的英雄!真正的男子汉! 李寻欢道:你── 他只觉心头激动,不能自己,只说一个字喉咙就似已被塞住。 郭嵩阳道:我很了解你,你说你不能和我交手,只因你觉得你自己现在还不能死,你知道还有人需要你照顾,你不能抛下她不管! 李寻欢黯然不语,热泪几乎将夺眶而出。 一个最可靠的朋友,固然往往曾是你最可怕的仇敌,但一个可怕的对手,往往也会是你最知心的朋友。 因为有资格做你对手的人,才有资格做你的知已。 因为只有这种人才能了解你。 李寻欢心里也不知是高兴?是难受?还是感激?只不过无论是哪种感情,都是他无法说出口的。 郭嵩阳又道:但我今日还是非和你交手不可! 李寻欢愣了愣,道:为什么? 郭嵩阳淡淡一笑,道:普天之下,又有几个李寻欢?今日我若不与你交手,他日再想找你这样对手,只怕是永远找不到的了! 李寻欢道:只要此间事了,阁下他日相邀,我随时奉陪。 郭嵩阳摇了摇头道:到那时,你我只怕更无法交手了。 李寻欢道:为什么? 郭嵩阳目光移向远方,远方在上正有朵白云冉冉飘动。 他面上带着微笑,一字字道:到那时,你我说不定已成了朋友! 李寻欢沉默了很久,黯然道:宁可与我为敌,却不愿做我的朋友? 郭嵩阳沉下了脸,厉声道:郭某此生已献与武道,哪有余力再交朋友?何况── 他语声渐渐缓和,接着道:朋友易得,能肝胆相照的对手却无处可寻── 这“肝胆相照”四字,本是用来形容朋友的,他此刻却用来形容仇敌,若是别人听到,非但难以明了,只怕还会发笑。 但李寻欢却很了解他的意思。 郭嵩阳道:放眼天下能与我一决生死的对手,自然不止你一人,但武力纵然强胜我十倍的人,我也未必放在眼里,若要我死在他们手上,更是心有不甘! 李寻欢道:不错,要找个能令你尊敬的朋友并不困难,要找个能令你尊敬的仇敌却太难了。 郭嵩阳厉声道:正是如此,是以今日你我一战,势在必行,郭嵩阳今日纵然死于你手,亦是死而无憾。 李寻欢黯然道:可是我── 郭嵩阳扬手打消了他的话,道:你的意思我都了解,今日你若不幸战死,你的未了心愿,我必替你完成,你所要保护的人,我绝不容他人伤及她毫发。 李寻欢长揖在地,肃然道:得此一言,李寻欢死有何憾?──多谢 他生平从未向人说过“谢”字,此刻这“多谢”二字却是发自心底的。 郭嵩阳也还了揖,肃然道:多谢成全,请! 李寻欢:请! 朋友间能互相尊敬,固然可贵,但仇敌间的敬意却往往更难得,也更令人感动。 只可惜这种情感永远是别人最难了解的! 风吹过,卷起了漫天红叶。 剑气袭人,天地间充满了凄凉肃杀之意。 郭嵩阳反手拔剑,平举当胸,目光始终不离李寻欢的手。 他知道这是只可怕的手! 李寻欢此刻已像是变了个人似的,他头发虽然是那么蓬乱,衣衫虽仍那么落拓,但看来已不再×倒,不再憔悴! 他憔悴的脸上已焕发出一种耀眼的光辉! 这两年来,他就像是一柄被藏在匣中的剑,韬光养晦,锋芒不露,所以没有能看到它灿烂的光华! 此刻剑已出匣了! 他的手伸出,手里已多了柄刀! 一刀封喉,例无虚发的小李飞刀! 郭嵩阳铁剑迎风挥出,一道乌黑的寒光直取李寻欢咽喉。剑还未到,森寒的剑气已刺碎了西风! 李寻欢脚步一溜,后退了七尺,背脊已贴上棵树干。 郭嵩阳剑剑已随着变招,笔直刺出。 李寻欢退无可退,身子忽然沿着树干滑了上去。 郭嵩阳长啸一声,冲天飞起,铁剑也化做了一道飞虹。 他的人与剑已合而为一。 逼人的剑气,摧得枝头的红叶都飘飘落下。 这景象凄绝!亦艳绝! 李寻欢双臂一振,已掠过了剑气飞虹,随着红叶飘落。 郭嵩阳长啸不绝,凌空倒翻,一剑长虹突然化做了无数光影,向李寻欢当头洒了下来。 这一剑之威,已足以震散人的魂魄! 李寻欢周围方圆三丈之内,却已在剑气笼罩之下,无论任何方向闪避,都似已闪避不开的了。 只听“叮”的一声,火星四溅。 李寻欢手里的小刀,竟不偏不倚迎上了剑锋。 就在这一瞬间,满天剑气突然消失无影,血雨般的枫叶却还未落下,郭嵩阳木产立在血雨中,他的剑仍平举当胸。 李寻欢的刀也还在手中,刀锋却已被铁剑折断! 他静静地望着郭嵩阳,郭嵩阳也静静地望着他。 两个人面上都全无丝毫表情。 但两个人心里都知道,李寻欢这一刀已无法出手。 小李飞刀,急如闪电,就因为刀锋破风,其势方急,此刻刀锋既已折,速度便要大受影响。 小李飞刀纵然出手,也是无法伤人的了! 常胜不败的小李飞刀,此刻竟是有败无胜! 李寻欢的手缓缓垂下! 最后的一点枫叶碎片已落下,枫林中又恢复了静寂 死一般的静寂。 郭嵩阳面上虽仍无表情,目中却带着种萧索之意,黯然道:我败了! 李寻欢道:谁说你败了? 郭嵩阳道:我承认败了! 他黯然一笑,道:这句话我本来以为死也不肯说的,现在说出了,心里反觉痛快得很,痛快得很,痛快得很── 他一连说了三遍,忽然仰天而笑。 凄凉的笑声中,他已转身大步走出了枫林。 李寻欢目送他远去,又弯下腰不停地咳嗽起来。 就在这时,突然一人拍手道:了不起,了不起,实在太了不起── 声音清脆,如出谷黄莺。 李寻欢抬起头,竟是那说书老人的孙女儿。 她连那双动人的大眼睛里都带着笑意,道:能看到两位今日一战,连我也死而无憾了! 李寻欢也许还没有说话的心情,所以只笑了笑。 辫子姑娘道:昔日帝王谷主萧孙与蓝大先生战于泰山绝顶,蓝大先生持百斤大铁锥,萧王孙用的却是根衣带,他以至柔敌至刚,以蓝大先生恶战一昼夜,据说天地皆为之变色,日月也失却光彩。 她娇笑道:你说这一战精彩不精彩? 李寻欢微笑道:听姑娘说得如此生动,我几乎也像是到了泰山绝顶,得见帝王谷主与蓝大先生的雄风,实在是精彩极了。 辫子姑娘抿嘴笑道:想不到你说的话比你的飞刀还要厉害得多。 李寻欢道:哦! 辫子姑娘娇笑道:你一剑虽然可以要人的命,但你只要说一句话,却可令女孩子们将心都交给你,要女人的心,岂非要男人的命困难多了么? 她用那双勾魂的大眼睛瞟着他,连李寻欢都已觉得有些受不了,他从未想到这小姑娘竟如此可怕。 她又娇笑着问:你说这一战精彩不精彩? 李寻欢不敢再多话,点头笑道:精彩极了。 辫子姑娘道:这些战役虽然惊天动地,而且还能名留千古,但比起两位方才那一战来,却还是差得远了。 李寻欢笑道:我一向不是个谦虚的人,却也有自知之明,姑娘未免太过奖了吧。 辫子姑娘正色:我说的是真话,你本有三次地可致郭嵩阳的死命,但却都未出手,到后来你杀气已竭,刀锋已折,郭嵩阳说不定已可将你置之于死地,但他却心甘情愿的认败服输了── 她轻轻叹了口气,道:像你们这样,才真正是男子汉大丈夫,才真正无愧于英雄本色,你若一刀杀了他,他若一刀杀了你,你们的武功就算再高,我也不会瞧在眼里。 李寻欢黯然半晌:郭嵩阳的确不愧为真英雄! 辫子姑娘道:你呢? 李寻欢苦笑着摇了摇头道:我?──我又算得了什么。 辫子姑娘眼珠子一转,道:我问你,他第一剑挥出用的是什么招式? 李寻欢道:风卷流云。 辫子姑娘道:第二招呢? 李寻欢道:流星追月。 辫子姑娘道:他由第一招“风流卷云”,变为第二招“流星追月”时,变化太急,是以剑法中就有了破隙,你的飞刀若是那一刹那间出手,是不是立刻可以要他的命? 李寻欢不说话了。
第三十三章 惊人之语辫子姑娘道:这是你错过杀他的第一次,你还要不要我再说第二次? 李寻欢苦笑道:不说也罢。 辫子姑娘冷笑道:别人都说李寻欢是真正的男人,想不到原来些娘娘腔。 李寻欢平生也挨过不少骂,但被空骂做“娘娘腔”,这倒还真是生平第一次,他实在有些哭笑不得。 辫子姑娘的大眼睛瞅着他,道:你既没有话说,为什么不咳嗽呢? 李寻欢叹了口气:姑娘目光如炬,想必也是位高人,我倒失敬了。 辫子姑娘突又嫣然一笑,抿着嘴道:你少捧我,我还没你肩膀高,怎么能算是高人? 李寻欢果然已忍不住咳嗽起来。 辫子姑娘柔声道:我知道你一向不愿自夸自赞,总是替别人吹嘘,这是你的好处,却也是正是你的毛病,一个人既然活着,就不能太委屈自己。 李寻欢道:姑娘── 辫子姑娘嘟着嘴,道:我既不姓姑,也不叫做娘,你为什么总叫我姑娘? 李寻欢也笑了,他忽然觉得这女孩很有趣。 辫子姑娘板着脸道:我姓孙,叫孙小红,可不是上官金虹那个虹,而是红黄蓝白那个红。 李寻欢道:在下李── 辫子姑娘道:你的名字我早就知道了,而且是就想找你斗一斗! 李寻欢愕然道:斗什么? 孙小红格格笑道:我自然不会找你斗武功,若论武功,我再练一百年也比不上你,我是想找你斗酒的,我只要听说有人酒量比我好,心里就不服气。 李寻欢失笑道:我知道喝酒的人都有这毛病,却想不到你也有同病。 孙小红道:只不过我现在找你斗酒,未免占了你的全家。 李寻欢道:为什么? 孙小红板起了脸,正色:方才和人拚命,体力自然差些,酒量也未免要打个折扣,渴酒也和比武一样,天时地利人和,这三样是一样也差不得的。 李寻欢道:就凭你这一句话,已不愧为酒中高手,能与你这样的高手斗酒,醉亦无憾。 孙小红大眼睛里发出了光,那是种欣喜的光芒,也是种赞赏的光芒,但她的脸却还是故意板着脸,道:那么,──我既已叶了天时,就不能再占地利,这地方就由你来选吧。 李寻欢忍不住笑,道:既是如此,请随我来。 孙小红道:请! 黄昏之前,正是一天生意最清淡的时候。 孙驼子坐在门口晒太阳。 就在这时候,李寻欢带着孙小红来了。孙驼子再也想不到这两人会凑在一起,而且还有说有笑的。 这两人会成朋友,倒真是件怪事。 李寻欢故意不去看孙驼子的表情,心里却也觉得很好笑。 这位小姑娘说起话来就像是百灵鸟,一开口就“吱喳”地说个不停,而且有时简直叫人招架不住。 李寻欢一向认为世上只有两件事最令人头疼。 第一件是吃饭时忽然发现满桌上的人都不是喝酒的。 第二件就是忽然遇着个多嘴的女人。 这第二件事往往比第一件更令他头疼十倍。 奇怪的是,他现在非但一点也不觉头疼,反而觉得愉快。 这拼酒的对手若是个漂亮女人,那就更令人愉快了。 一个女人若是又聪明、又漂亮、又会喝酒,就算多嘴些,男人也可以忍受的──但除了这种女人外,别的女人还是少多嘴的好。 一路上,李寻欢已知道,那说书的老头叫孙白发,就是这位孙小红的爷爷,她父母很早就死了,一直都是跟着爷爷过活的,祖孙两人相依为命,简直从来也没有一天离开过。 听到这里,李寻欢忍不住问她:那么你爷爷现在为何没有在你身边呢? 孙小红这次回答倒简单。她说:我爷爷到城外接人去了。 李增欢本来还想她:接人为何要到城外去接? “接的人是谁? 既然只不过是去接人,为什么不带你去? 但李寻欢一向很识相,也一向不愿被人看成是个多嘴的男人──和孙小红在一起,也根本就没有机会让他多嘴。 她好像存心不让李寻欢再问第二句话,已抢先问他: 小李飞刀,例不虚发,你这手飞刀是怎么练出来的呢? 听说你有个好朋友叫阿飞,他出手之快,也和你差不多,但现在他忽然失踪了,你知不知道他在哪里? 你也失踪了两年,江湖中谁也想不到你原来一直躲在孙驼子的小店里,你为什么要躲在那里? 现在你行藏既露,以后来找你的人一定不少,你是不是还打算留在这里?如果你想走,又要去哪里? 梅花盗究竟是什么人? 他已有两年未露面,是不是已被人除去了。 他是被谁除去的,是不是你? 孙小红问的这些话,李寻欢连一句也没有答覆──有些话固然是愿回答的,有些话却连他自己也不知该如何回答。 他早已猜出林仙儿就是梅花盗。 他也早已知道阿飞是绝不忍向林仙儿下手的。 他知道阿飞必定是带着林仙儿走了。 但他们到哪里去了呢? 林仙儿以后是不是曾洗心革面,重新做人? 林仙儿是不是真的曾对阿飞生出感情? 想起这些总是,李寻欢就不免要叹息。 他也不知道今后自己该怎么打算。 孙小红一直瞅着他,眼睛里带着温柔的笑意,仿佛她不但很欣赏这个人,也很了解这个人。 李寻欢抬起头,接触到她的温柔的眼光。 他的心居然跳了跳。 孙小红嫣然道:现在我们可以开始拼酒了么? 李寻欢道:好。 孙小红眼波流动,道:那么,你说我们该如何拼法? 李寻欢道:拼酒难道还有许多种方法? 孙小红道:当然了,你不知道? 李寻欢道:我只知道这一种方法,那就是大家都把酒喝到肚子里去,谁喝的酒先到肚子里造反,谁就输了。 孙小红一笑,摇着头道:如此看来,你喝酒的学问还是不够。 李寻欢道:哦? 孙小红道:拼酒有文拚,有武拚。 李寻欢道:文拚是如何拚法?武拚又是如何拚法。 孙小红道:你刚刚说的法子,就是武拚,那简直是牛饮。 李寻欢道:牛饮? 孙小红道:大家直着脖子,把酒拚命往嘴里倒,不是牛饮是什么? 李寻欢道:不把酒往嘴里倒,难道往耳朵里倒? 孙小红也笑道:你要真能用耳朵喝酒,我倒真比不过你,只好算你赢了。 李寻欢道:用耳朵喝酒太慢,我可没那么斯文。 孙小红道:我一个女孩子,怎么能跟你武拚,但文也有很多种,你可以随便选一种。 李寻欢道:有哪几种? 孙小红道:有猜拳行令、击鼓传花,但这些法子都太俗气,像我们这种人拚酒,自然不能用这么俗气的法子。 李寻欢道:如此说来,还剩下几种法子来让我选呢? 孙小红道:只剩下一种法子。 李寻欢忍不住笑了。孙小红自己也忍不住笑了。道:虽然只剩下一种法子,但这种法子不但最新奇,也最有趣,就算有一万种法子,你也一定会选这种的。 李寻欢道:酒已在桌,我只想快点喝下去,用什么法子都无妨。 孙小红道:好,你听着,这法子其实也简单得很。 李寻欢只好听着。 孙小红道:我问你一句话,你若能回答,就算我赢了,我就得喝一大杯。 李寻欢:若答不出,就算输了么? 孙小红道:你就算回答不出,也不算输,直到我将自己问的这问题回答出来,你才算输。 她嫣然一笑,接着道:你说这法子公平不公平?好不好? 李寻欢道:我若输了,就轮到我来问你了,是吗? 孙小红摇头道:不对,赢的人可以一直问下去,直到输为止。 李寻欢道:你若一直问我些你的私人琐事,我岂非要一直输到底。 孙小红也笑了,道:我当然不能问你那些话,我若问你,我母亲是谁?我兄弟有几人?我有几岁?──你当然不知道。 李寻欢道:那么,你准备问些什么呢? 孙小红道:只要拚酒一开始,你就可以听到我要问些什么了。 李寻欢笑道:我已在准备输了。 孙小红笑道:好,你听着,我现在就开始问你第一句话? 她忽然敛去了笑容,目光凝注着李寻欢,一字字道:你知不知那封信是谁写的? 这句话实在问得很惊人! 李寻欢的眼睛立刻亮了,失声道:我不知道──你难道知道? 孙小红淡淡一笑,道:我若不知道,就不会问你了,写那封信的人就是── 她故意停住语声,才缓缓道:就是林仙儿! 这问题的回答更惊人!李寻欢虽然一向很沉得住气,此刻也不禁耸然动容,道:你怎么知道是她? 孙小红悠悠:现在还未轮到你问我,先喝了这杯酒再说吧。 李寻欢立刻将杯中酒一饮而尽。 孙小红道:你可知道阿飞现在的情况? 李寻欢道:不知道。 孙小红道:他虽然还是和林仙儿在一起,但林仙儿做的事,他却完全被蒙在鼓里。 李寻欢急着问道:他现在何处? 孙小红摇头,叹道:你怎么如此性急,等你赢了时再问也不迟呀! 李寻欢只好将第二杯酒也喝了下去,这杯子比碗还大,他喝得比平时更快,因为他急着要听第三个问题。 孙小红道:你可知道林仙儿为何要写那封信? 李寻欢道:不知道。 他虽已隐约的猜出了林仙儿的目的,却还是无法确定。 孙小红道:因为她知道只要有人想对龙夫人林诗音不利,你就一定会挺身而出的,她要诱你现身,再找人杀你!因为她一直将你当做最大的对头,最怕的是你,最恨的也是你,你若不死,她就不敢出头。 李寻欢长长叹了口气,喝了第三杯酒。 孙小红道:你可知道第一个要杀你的人是谁? 李寻欢道:要杀我的人太多了,又岂止一个。 孙小红道:但能杀得了你的人却只有两三个,第一个就是上官金虹! 这回答并未出李寻欢意料,他喝下第四杯,却又忍不住问道:他现在来了么?
第三十四章 惊人的消息孙小红摇着头笑道:你看你,老毛病又犯了,还未轮到你问的时候,你偏要问? 他接着又道:上官金虹这人的脾气,你当然知道,普通的宝藏,自然不能令他动心,这次他怎么会动了心呢? 李寻欢道:不知道。 孙小红道:因为他听说昔年天下第一位名侠沈浪是令尊的好朋友。 李寻欢道:沈大侠的确是先父的道义之交,但他多年前便买掉东渡,退隐于海外之仙山,却和这件事有何关系? 孙小红笑道:我就让你先问一问吧,不然我看你真要闷死了,但你却得先喝三大杯,我才回答这个问题。 她仿佛存心想将李寻欢灌醉似的,只不过她的问题实在太惊人,回答更惊人,李寻欢明知要喝醉,也只得喝下去。 孙小红这才接着道:因为他听说沈大侠归隐之前,曾托令尊保管两本书,这两本书就是他毕生所练的武功心法,你只练了其中的一本,小李飞刀就已无敌于天下,若是两本都练成,那还得了,所以连上官金虹那样的人也无法不动心。 李寻欢怔了半晌,道:若真有这回事,怎会连我自己都不知道? 孙小红道:我也知道这全是林仙儿造出来的谣言,沈大侠绝世奇才,最了解人心之弱点,又怎会留下什么武功秘笈来让后人争奈。 她笑了笑,缓缓道:就算他有武功秘笈要留下,也不会留在你家,他和令尊既然是道义之交,又怎会在你家留下祸胎? 李寻欢叹了口气道:正是如此。 孙小红眨着眼,道:我知道你心里一定有很多问题想问我,我若不让你赢一次,你不急死才怪,所以我现在要问你的,你一定回答得出。 她眼睛瞅着李寻欢,问道:你现在心里头是不是还只有她一个人?甚至不惜为她而死--我说的她是谁,你自然知道的。 李寻欢又怔住了。 他从未想到孙小红会问这么样一句话来。 无论谁问他这句话,他本绝不会回答的──这是他一生中最痛苦的秘密,也是他最秘密的痛苦。 若有人问他这句话,无异将一把刀刺入他心里。 他实在不懂孙小红为何要问出来? 少女们大多好奇,她难道也只是为了好奇。 她自然绝不会是为了要伤害李寻欢的,否则她怎会向李寻欢说出那么多秘密?而且每件秘密说出后都只有对李寻欢有利。 但她究竟是谁呢? 她怎么知道那么多秘密? 她的祖父显然也是位风云异人,孙白发看来只不过是他的化名,那么,他本来的名字是什么呢? 他出城去接的是谁?是不是上官金虹? 阿飞和林仙儿究竟藏在哪里? 这许多总是正是李寻欢不惜牺牲一切也得知道的! 李寻欢沉默了很久,终于长长叹息了一声,黯然道:只道无情却有情,情到浓时情转薄──是无情?是有情?又有谁发得清?又有谁?── 他语声越来越低,终于连听也听不清了。 孙小红长长叹息了一声,幽幽道:多情自古空余恨,你这又是何苦?──又是何苦? 她声音更低,简直连她自己都听不清。 过了很久,她才忽然举杯一饮而尽,展颜笑道:这次我认输了,你问吧,您可以继续问下去,但我若能回答,还算是你输,你还是要喝一杯。 李寻欢沉吟道:阿飞现在究竟在什么地方? 孙小红笑了笑,道:我早就知道你第一句要问的就是这句话,除了她之外,阿飞恐怕就是你最关心的人。 李寻欢叹道:无论谁交到他那种朋友,都无法不关心的。 孙小红悠悠笑道:若有人能交到你这种朋友,岂非也一样无法不关心你。 她笑得似乎有些奇怪,忽然自怀中取出个纸卷,道:这就是阿飞住的地方,你按图寻访,就能找到他。 李寻欢紧握住了这纸卷,道:多谢。 这是他同一天内第二次说谢字。 孙小红盯着他,道:我对你说出了你最切身的秘密,你不谢我,我告诉你是谁要杀你,你也不谢我,现在你为何要谢我? 李寻欢沉默着。 孙小红道:你纵不说,我也知道,因为你有了这张图,就可以找到阿飞,你只有找到他,才能救他,劝他莫要对一个不值得的女人太迷恋,劝他莫要毁了自己,你是为了他才谢我的。 她笑得仿佛很凄凉,幽幽道:这正如你为了林诗音而谢郭嵩阳一样──你难道永远也不会为自己说个谢字? 李寻欢还是沉默着。 孙小红凝注着他,轻轻叹息道:我爷爷常说,一个人若是总不为自己着想,活着也未免太可怜了。 孙小红也沉默了起来。 她仔细咀嚼着李寻欢这两句话中的滋味,过了很久,嘴角才渐渐露出一丝温柔的微笑。 一个人若总是为自己着想,活着也实在无趣得很。 李寻欢又喝了杯酒,道:孙老爷子出城去接人,却不知接的是谁? 孙小红目光闪动,道:其实他并不是去接人,而是去送人的。 李寻欢道:送人?送谁? 孙小红一字字道:上官金虹! 这回答又使李寻欢怔住了。 他忍不住追问道:上官金虹根本还未入城,怎会就要走了? 孙小红眨着眼,道:我爷爷既然是专程去送他的,他怎么好意思不走? 李寻欢道:莫非孙老爷子── 他又弯下腰去咳嗽起来。 一弯下腰,他就忽然觉得一阵酒意上涌,头竟有些晕了。 孙驼子一直远远的站着,此刻忍不住走过来,皱着眉道:你今天喝的太多,也太快,有什么话,不审留到明天再问吧? 李寻欢笑道:你可知道上官金虹这个人么? 孙驼子:我不知道,我也不喝酒。 李寻欢大笑,道:你又没有跟我们拼酒,这杯酒你自然用不着喝的。 孙驼子看着他,眼睛都发了直,好像从来未见过这个人似的,因为他从未看到这人如此大笑过。 李寻欢已接着道:但我却可以告诉你,上官金虹自命是天下第一高手,一向眼高于顶,目空一切,从来也不肯买任何人的帐,这次却买了孙老先生的帐,那么你猜,这孙老先生会是什么样的人呢? 孙驼子道:我猜不出。 李寻欢道:我也猜不出,所以我一定要问,非问明白不可。 孙驼子道:你问的太多,所以你一定醉了,非醉不可。 李寻欢笑道:醉了又有什么不好?人生难得几回醉? 他又举起了酒杯,道:孙姑娘,我问你,孙老爷子究竟是谁? 孙小红笑道:孙老爷就是我父亲的父亲,我自己的爷爷。 李寻欢大笑道:不错不错,这回答简直正确极了。 他又将杯中酒一饮而尽。 喝完了这杯酒,他目光已朦胧,喃喃道:我还有句话要问你。 孙小红的眼睛却亮着很,微笑着道:趁你还未醉的时候,赶快问吧! 李寻欢道:我问你,你为何一心想要灌醉我?为什么── 孙小红替他将满杯倒满,才含笑道:因为我本就是要跟你拼酒的,自然要将你灌倒,每个喝酒的人都希望别人比自己先醉倒,你说对不对? 李寻欢道:对,对,对,对极了── 喝完了这杯酒,他终于仗倒在桌上。 这次他真的醉了。 孙小红和孙驼子两个人都没有话说,只是静静的看着李寻欢,仿佛还要看他是真醉?还是假醉? 天已经黑了。 孙驼子掌起了灯,喃喃道:吃晚饭的时候到了,只怕又有客人要上门── 他嘴里说着话,忽然走过去,将两扇门板上了起来,也不准备让孙小红出去。 孙小红居然也没有说话。 门板很重,孙驼子上门时本来一向很吃力,但今天他力气好像忽然变大了十倍,搬起门板来就好像在搬一根稻草似的,一点也不费力。 孙小红忽然笑了,道:别人都说二叔你是天生神力,偏偏只有我到今天才见到── 孙驼子转过头,皱着眉道:谁是你二叔?姑娘你莫非也醉了。 孙小红笑道:二叔装得真像,但现在又何必还要装呢? 孙驼子瞪着她一眼,目中突有寒光暴射而出。 这双眼睛哪里还是孙驼子的眼睛? 李寻欢若是看到这双眼睛,心里也一定会佩服得很,因为他们朝夕相处了将近两年,李寻欢竟也未看出这驼子的真面目。 只可惜李寻欢现在什么也瞧不见了。 孙小红道:我知道他今天是真的醉了,绝不是装醉。 孙驼子沉声道:你可知道他的酒量?他怎会醉得这么快? 孙小红道:二叔这就不懂了,一个人喝酒时的心情若不好,体力又差,就算他酒量再好,也很容易被人灌醉的。 孙驼子道:你为何要灌醉他? 孙小红道:二叔你也不知道!这是爷爷的吩咐呀? 孙驼子道:哦? 孙小红道:他现在行踪已露,要找他麻烦的人也不知有多少,这两天就要接二连三的来了,所以爷爷就想将他带到别地方去避一避风头。 她叹了口气,道:但二叔你也该知道他的脾气,若不灌醉他,怎么能把他带得走? 孙驼子哼了声,道:老实说,你爷爷做的事,我实在有点不懂。 孙小红道:不懂?什么地方不懂。 孙驼子道:李寻欢声气消沉,不愿见人的时候,他老人家总是想激他出手,现在李寻欢总算出手了,他老人家反而又要他躲起来避风头。 孙小红摇了摇头道:二叔你这就错了,志气消沉和避风头完全是两回事,怎么可以一概而论? 她瞧了伏在桌上的李寻欢一眼,苦笑着道:你可知道想要这颗头颅的人有多少么? 孙驼子冷笑道:无论有多少人,除了上官金虹外,别的人又何足惧? 孙小红叹道:二叔你又错了,敢在李寻欢脑袋上打主意的人,自然就绝不会是容易打的。 孙驼子道:那些人都是些什么样的角色?你说约我听听。 孙小红道:男人朱说,先说女人,其中就有苗疆大欢喜女菩萨和关外蓝蝎子── 她只说了两个人的名字,孙驼子已皱起眉头。 孙小红道:百晓生重男轻女,兵器谱上不列女子高手,但这两个母夜叉的名字,二叔你总也该听过的。 孙驼子沉着脸,点了点头。 孙小红道:蓝蝎子是青魔手的情人,大欢喜女菩萨是五毒童子的干娘,她们早已在要听李寻欢的行踪,若听说他在这,一定会立刻赶来。 她叹了口气,道:她们两人中只有一个赶到,就够他受的了。 孙驼子拿起块抹布,慢慢的抹着桌子。 他心情不好的时候,就喜欢抹桌子。 孙小红道:说完了女的,再说男的。 她闭上眼睛,搬着手指头道:男的有上官金虹,吕凤先,荆无命,还有──还有个人二叔你一定猜不出是谁? 孙驼子还是在慢慢的抹着桌子,头也不抬,道:谁? 孙小红道:胡不归。 孙驼子霍然抬头,惊问道:胡不归?是不是那胡疯子? 孙小红道:不错,这人一向疯疯颠颠,用的是柄竹剑,据说他的剑法也跟他的人一样,疯疯颠颠的,有的精奇绝俗,妙到毫巅,有时却又糟得一塌糊涂,简直连看都看不得,所以百晓生作兵器谱时,才没有将他的名字列上。 孙驼子脸色更沉重,道:高是真的,糟是假的── 他沉默了很久,才接着道:只不过此人一向不跟别人打交道,这次为何要找李寻欢的麻烦? 孙小红道:听说他是被龙啸云请出来的,龙啸云的师父以前好像帮过他的忙。 孙驼子皱眉道:这人一向难找,谁也不知道他在哪里,龙啸云能找到他,本事倒真不小。 孙小红道:就因为此人难找,所以龙啸云才会一去两年。 孙驼子道:你刚刚说的那吕凤先,就是兵器谱上名列第五的温候银戟? 孙小红道:不错,他找的并不单只是李寻欢? 孙驼子道:他还想找谁? 孙小红道:此人近年来练了几手很特别的功夫,所以凡是兵器谱上列名在他之臆的人,他都想找来斗一斗。 孙驼子道:那荆──荆 孙小红道:荆无命? 孙小红道:荆无命是上官金虹属下第一号的打手! 孙驼子皱眉道:你怎会从未听说过他的名字? 孙小红道:此人出道才不过两年多,听爷爷说,武林后代一代的高手中,最厉害的两个就是这荆无命和阿飞。 孙驼子道:哦? 孙小红道:他用的也是剑,出手也和阿飞一样,又狠、又准、又快!除此之外,这人还有一样最可怕的地方! 孙驼子在听着,听得很留神。 孙小红道:他平时很少出手,但只要一和人交上手,就连自己的性命都不要了,每一招用的都是拼命的招式,他自称荆无命,意思就是说他这条命早已和人拼掉了,所以根本就不把自己的死活放在心上。 这一次,孙驼子沉默得更久,才问道:你爷爷呢? 孙小红道:他老人家和我约好在城外见面── 她抿嘴笑了笑,道:他老人家知道我一定有法子将李寻欢带去的。 孙驼子沉重的面容上也不禁露出一丝微笑,摇着头道:你这小×头倒真是个鬼灵精。 孙小红嘟起嘴,不依道:人家已经快二十了,二叔还说人家是小×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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