古龙小说圆月弯刀七

古龙,原名熊耀华,籍贯江西南昌,汉族。年6月7日生于香港。年9月21日,古龙在台湾去世,终年48岁。

第27章屠刀

丁鹏不禁笑了,笑他的天真,在神剑山庄,想藏起一件人家看中的东西,那也只有他这种年轻人才会如此自我安慰。

郭云龙却信心十足地道:“我藏剑的地方十分隐秘,他们绝对找不到的,我跳上一棵老梅树,找到一个桠杈,然后把剑齐柄插进去,谢小玉后来问了我三次,叫我把剑交出来,可见她还没有找到那支剑。”

丁鹏倒是有点相信了,如果他把剑藏在这个地方,谢小玉很可能找不到。

不过他看着小香脸上的表情,就知道这柄剑还在原地的希望不大了,谢小玉在神剑山庄中遍布耳目,不会漏过郭云龙任何一个行动的。

但是他不愿意扫他的兴,笑笑道:“郭兄把那棵梅树所在告诉我,兄弟去为你找回来。”

郭云龙道:“不,我要自己去取回来。” 

丁鹏笑道:“郭兄,神剑山庄虽然在极力搜集名器谱上的各种名器,那只是为了好玩,这些兵器并没有什么特别的价值,她之所以不惜得罪郭兄,必然还有别的用意。” 

郭云龙道:“我也这么想,只是她没有对我作进一步的要求,实在摸不透她的用意何在。”

丁鹏道:“不管她的用意何在,她的重点总是放在郭兄身上,郭兄何必又去自投罗网呢?”

郭云龙笑道:“这次我会小心的。” 

丁鹏笑笑道:“明枪易躲,暗箭难防。郭兄,如果到时头上又撒一片网来,你仍然是束手无策。”

郭云龙的脸上泛起一层忧色道:“是啊,那网子也不知是什么材料做的,十分坚韧又有弹性,包在身上,怎么挣也挣不脱,可是我必须要去取回那柄剑来。”

丁鹏道:“郭兄如果信得过,就交给兄弟来办,不出三天,兄弟一定将郭兄的家传铁剑取出来。”

郭云龙想了一下道:“好吧,我倒不在乎公开地拼斗,可实在怕他们动阴谋,而且对方是个女孩子,我也不好意思太过分,就麻烦兄台一下吧。对了,兄台的高姓大名我还没有请教呢,你看我多糊涂。”

丁鹏一笑道:“郭兄最好暂时别问,否则我们的朋友交不成,还得打上一架。”

郭云龙道:“这是怎么说呢?”

丁鹏道:“因为我就是郭兄第二个要挑战的人。”

郭云龙道:“不会,我找的第二个决斗对象是一个叫丁鹏的年轻刀手,他使的是一柄魔刀。”

丁鹏笑笑,拍拍身边的刀道:“是不是这一柄弯刀?”

郭云龙大声叫了起来道:“你……就是丁鹏?”

丁鹏笑道:“是的,郭兄挑斗的第一对象既是谢晓锋,第二个很可能就是兄弟了。”

郭云龙低声道:“完了!完了!”

丁鹏道:“郭兄有什么事放不开的?”

郭云龙叹了口气道:“我受了谢小玉的捉弄,自然不能去找谢晓锋决—斗了,而我又受了你的好处,自然也不能找你决斗,我这趟江湖岂不是白来了?”

丁鹏笑笑道:“郭兄难道除了我们二人之外,竟没有第三个决斗的对象了吗?”

郭云龙傲然道:“放眼当世,除了你们两个人外,还有谁堪当英雄之称,郭某不去找英雄决斗,难道还去找竖子打架?”

这段话说得豪气四溢,但是丁鹏却只冷冷地一笑道:“昔年上官金虹死后,金钱帮烟消云散了,但是令先祖郭嵩阳前辈死去后,嵩阳铁剑之名,盛传不朽,可是在百年晓生的兵器谱上,上官金虹的排名却在郭嵩阳之上。”

郭云龙低下了头,这是他无法否认的事实,只有一叹道:“真希望上官金虹还有儿子或传人留下,我好去找他们一决,证明嵩阳铁剑未必不如龙凤双环。”

丁鹏道:“郭兄怎么还在钻牛角尖呢?怎么不想想上官金虹技优于令祖,而今已经没有多少人能记住他了,而令先祖的英名,却是无人不晓,可见英雄留名,未必是以技胜的。”

郭云龙低下了头:“这个我知道。”

丁鹏道:“郭兄如果知道,就不会斤斤于未能找到有些人一决为憾了,初出江湖时,兄弟跟郭兄是同样想法,所以才上神剑山庄,寻谢晓锋一斗。”

郭云龙道:“听说你们那一战未分胜负。”

丁鹏一笑道:“可以这么说,我们那天事实上并没有过招,只是口头上谈了几句,觉得已经够了。”

“已经够了?”

“是的,已经够了。那天因为在藏剑庐中,谢大侠手中根本没有剑,但是我发觉他的造诣已臻化境,绝非人力所能企及的了。”

“连你手中的刀也不能?”

“不能,我的刀还是有形的,他却已经登无形之境,就像是大海边上汹涌的巨浪一般,浪来的时候,谁能凭一刀一剑将它阻住的?”

郭云龙没有开口。

不开口就是承认了对方的话正确。

丁鹏继续道:“那种情形下,我也无法找他决斗了,因为我知道绝对胜不了他。”

“可是也有人说是丁兄胜过了他。”

丁鹏笑道:“也可以这么说,事实上每个人都可以这么说,因为他已经谢却名心,再也不会找人动手了。对一个不跟人动手的人,谁都能胜得过他的。”

“如果有人要强逼他动手呢?”

丁鹏一笑道:“我相信他也绝不会还手的。”

“用剑架在他的脖子上,他也不会还手?”

丁鹏道:“没有人会用剑架在他的脖子上,也没有一个人能做到这一点。”

“为什么?”

丁鹏想了一下才道:“郭兄见过庙中的泥塑如来金身吧,有的地方供的是千手如来佛像,其中有一只手是握着剑的,可是从没有一个人要去与他决斗。”

郭云龙笑道:“那是不一样的,如来是佛。”

丁鹏摇摇头:“没什么不一样,他给人的感觉就跟庙里的佛像一样。”

郭云龙愕然道:“他已经修为到那种境界了?”

丁鹏点头道:“是的,他已经到达了那种仙境了,尘世已无敌手,所以郭兄可以把他从名单上剔除掉了。”

郭云龙叹了一口气道:“事实上我已经没有什么名单了,我的名单上一共只有两个人,现在这两个人都已不可能去找他们一斗。”

丁鹏笑道:“郭兄是否准备回家去了?”

郭云龙道:“是的,不回家还有什么事好做,只是我在家中夸下了海口,却这样无声无息地回去,未免令人感到气沮而已。”

丁鹏想想道:“郭兄想回家,其实是最好的事,只是郭兄似乎还不甘寂寞。”

郭云龙大声道:“我还没有到谢晓峰的年龄,也没有到他那种修为,自然是平淡不下来的。”

丁鹏道:“不错,不错,郭兄应该有很多的事可以去做,嵩阳山庄很久都没有出过第二个嵩阳铁剑了。”

郭云龙一怔道:“丁兄这话是怎么说的?”

丁鹏一笑道:“没什么,郭兄的运气很好,出生在一个有名的剑术世家,走到哪儿,只要一提是郭家的后人,立刻就能受到极大的尊敬。”

郭云龙道:“我却不以为高兴,别人对我尊敬,是因为我是嵩阳后人,并不因为是我郭云龙,我对先人的为人固然十分尊敬,也感到十分骄傲,但是我并不稀罕这种躲在先人余荫下的光荣。”

丁鹏道:“但是郭兄却并没有意思把郭云龙三个字创出去的打算。”

“怎么没有?我这次出来,挑斗谢晓峰跟丁兄,就是想自己闯一闯,现在……”

丁鹏摇头道:“郭兄如果真心想发展自己,就根本不该抬出先人的名声,假如你不以为自己很特别,就该像普通人一样,从头干起,使一般人慢慢地认识你郭云龙,更进一步地接受你。”

郭云龙沉思片刻后,脸上神色一振,容光焕发地道:“谢谢丁兄的指点,我决定从头做起,从此不提嵩阳山庄,只凭我郭云龙三个字闯。”

丁鹏一笑道:“没有用的,郭兄只要拿出你的兵器,别人立刻就会知道你是嵩阳后人。”

郭云龙笑道:“不会的,嵩阳铁剑并没有什么特别的标记,只不过剑柄上多了一个郭字而已,那支剑已经失落在神剑山庄内,我也不想要了,我只要换一口普通的长剑,谁也认不出我了。”

丁鹏笑道:“这倒不错,郭兄又准备从何开始呢?”

郭云龙想想道:“我想找一些略有名气的剑手们,先切磋一下,等自己稍微有点名气后,再去找那些名家们挑战,直等把他们都击败了……”

丁鹏哼了一声道:“那充其量只能成为一个有名的剑手而已,纵然你能击败所有的人,成为一个绝顶的剑手,也不会超过令祖的盛名,因为嵩阳铁剑四个字,是以侠义忠烈而传的。”

“那我也找一些侠义的事情做做。”

丁鹏笑道:“那只是杀几个剪径的毛贼,除几个恶霸而已,也不见得能成就多大的盛名。”

郭云龙惑然了,问道:“那要如何才能算是惊天动地的不朽盛举呢?”

丁鹏一笑道:“那就很难说了,但至少要介入一件能震动武林的大事件,在其中有所表现,我相信以郭兄的聪明,只要事事留心,不难会发现这种机会的。”

郭云龙想了一下,终于一拱手道:“多承指教,兄弟告辞了,援手之恩,他日再报,希望有机会我也能救你一次。”

说完转身大踏步走了。

丁鹏看他去的方向是神剑山庄,忍不住叫道:“郭兄,你走错方向了。”

郭云龙头也不回地道:“没有错。”

丁鹏道:“错了,你不能这样子去,至少要找个地方先买一柄剑再去。”

郭云龙闻言略顿了一顿,终于走了回头,但是他只是经过而已,擦过他们身边时,向他们笑了一笑,又撒开大步走了。

× × ×

“郭家的子弟毕竟不凡,公子只是稍加指点,他就明白了。”

小香望着郭云龙的背影,开心地说道。

丁鹏也很高兴地道:“他总算没使我失望,没有浪费我的力气,把他从神剑山庄里背出来。”

“他还会回到神剑山庄去吗?”

“那是一定的,他已经听懂了我的话,要想成就惊人的事业,神剑山庄就是一个很好的机会,只要能揭开神剑山庄的秘密,就足以震动武林了。”

“他会成功吗?”

“很难说,不过他再次去的时候,一定不会像第一次那么莽撞,那么容易上当了。”

“人总是要吃过亏后,才会变得聪明的。”

小香老气横秋地说着,丁鹏一笑道:“小香,你的年纪还轻,别说话像个老太婆似的。”

小香朝他嫣然一笑,脸上又充满了可爱的稚气。

× × ×

阿古驾着车子,丁鹏坐在车里,一只手抱着弯刀,另一只手却抚着小香的头发。

小香坐在铺着地毯的车板上,身子伏在丁鹏的膝盖上,像是一只柔顺的小猫。

车子驶向神剑山庄。

老远地,还没有到码头,神剑山庄已经像一个被捣翻了的马蜂窝那样地乱起来了。

在密室中,谢小玉、金狮两人愁眉相对,听着外面的人在嗡嗡地乱着,浑然无计。

谢小玉恨恨地用拳头一击掌心道:“好不容易把此地建设得像个样子,却要我就此放弃,实在不甘心。”

金狮也叹了口气:“姑娘,这是没办法的事,谁让我们惹上了这个魔王呢!”

谢小玉道:“金伯伯,我们不能拼一下吗?”

金狮摇摇头:“不能,那天我们都看见他跟银龙交手的,那破天的一刀之威,没有人挡得住。”

谢小玉道:“金伯伯,你怎么能容许这个人存在的?听说他遇见青青的那一天,你也在场的。”

金狮苦笑道:“是的,那天我好容易找到了老鬼的踪迹,恰巧就遇见了他们。”

“那时你为什么不杀了他呢?”

金狮一叹道:“那时我根本没有把他看在眼里,没想到这小子在一两年中,竟有这么大的进展。”

谢小玉叹道:“一个人在一两年中,武功能精进到这个程度,那是可能的吗?”

金狮沉思良久才道:“一般说来是绝无可能,不过魔教的移玉大法,可以把一个人的功力转移到另一个人身上,使对方在极短的时间内,成为一个高手。”

谢小玉道:“丁鹏的武功就是如此造就的?”

金狮道:“舍此别无他途。”

谢小玉道:“我怎么没听说有这种功夫?”

金狮道:“在魔教中,只有教主才修习过这种功夫。”

谢小玉道:“那么丁鹏的武功,是得自老鬼的转注了?”

金狮道:“是的,只有他能把功力转注给人,这是教中为培植下一代教主而特设的一种功夫,使教主能在短时间内,成为绝世高手而君临天下。”

谢小玉道:“那么老鬼是选定丁鹏作为他的传人?”

金狮想了一下道:“看来不像,因为他并没有把魔教中的一切告诉丁鹏。”

谢小玉道:“那么将来又如何继统呢?”

金狮道:“看来老鬼是打算及此而终,不把魔教延续下去了。”

谢小玉沉声道:“他没有这个权利,魔教之魔,君临万代,谁也没有权利使我魔教的传统中断的。”

金狮肃然道:“是的,姑娘,老朽等拥立宫主,另起门户,也是为的这个。”

谢小玉道:“我娘具有这种资格吗?”

金狮道:“宫主与老鬼同出一支两系,自然是具有资格的,只要老鬼的那一支中断,宫主就是当然的传人,可是目前却没有办法。”

“为什么呢?”

“因为传统的绿玉魔杖还在他们的手中。”

“非要那东西不可吗?”

“是的,那就跟皇帝的传国玉玺一样,是魔教第一代祖师,阿修罗尊者传下来的镇教之宝。有了它,才能传令三山五岳七洞九幽的魔教长老们,一致拥戴。我们这些年来,致力搜查老鬼的踪迹,就是要得到此宝。”

谢小玉沉吟片刻才道:“我娘会那种移玉神功吗?”

金狮道:“应该是会的,姑娘也是这种功力造就的。”

谢小玉道:“金伯伯,我要回宫去一趟,学会这种功夫。”

金狮一怔道:“姑娘要回去?”

“不错,要想胜过丁鹏,我必须也要在功力上能跟他相抗衡,所以我要学会这种方法。”

金狮道:“那恐怕没有用,这种方法固然能使一个人的功力激增,但是还要视对方的资质而定,丁鹏是个奇才,他的功力发挥已经胜过了老鬼。”

“你以为我的资质不如丁鹏?”

金狮迟疑地道:“这个老朽可不敢说,姑娘的父母都是天下第一的高手,资质自然不会差到哪里,可是像丁鹏那种人才是可遇而不可求的。”

谢小玉微微一笑道:“金伯伯,那倒不必客气,我知道我在天分上是比丁鹏差得多,但是我有别的方法来弥补这个缺点的。”

金狮道:“姑娘学会了移玉神功,难道是要把本身的功力,转注到一个资质强的人身上去吗?”

谢小玉一笑道:“那能抵得上丁鹏吗?”

金狮道:“恐怕不能,移玉神功转注的功力,本身就要打一个折扣,何况姑娘的年纪太轻……”

谢小玉笑道:“我的目的是压过丁鹏,不能达到这个目的的事,我是不会做的。”

“那姑娘学了移玉神功有什么用呢?”

谢小玉笑道:“你不用管了,快安排,我要很快地见到娘。”

金狮面有难色道:“宫主正在修习一种神功,谕命吩咐不得前去扰乱的。”

谢小玉道:“事出非常,我们已经面临到危急存亡的关头,那就不算打扰了。”

金狮正待开口,谢小玉沉声道:“金伯伯,我不愿意轻易动用命令两个字,是为了尊重您,但是在必要时,我还是会动用的,你是否打算抗命呢?”

金狮一震道:“不,老朽不敢。”

“那就好,我们即刻起身。”

“那么这儿呢?”

“抛下不管了,随他丁鹏进来,要杀谁就杀好了。”

“人员倒没什么,我们随时可以再训练一批的,老朽担心的是这一片基业。”

谢小玉一笑道:“那倒可以放心,只要叫大家放弃抵抗,丁鹏不会毁了此地的。”

“姑娘有这把握吗?”

“绝对有,别忘了此地是神剑山庄,是谢晓峰的家,丁鹏对我爹,还是相当尊敬的,要不是靠着这一点,十个神剑山庄,也被他拆掉了。”

金狮长老轻叹一声,望着含笑的谢小玉,心中居然升起了一股寒意。

以他此刻的功力,他是可以将谢小玉立置死地的,但是不知是为什么缘故,他对谢小玉竟是十分地敬畏,不敢有丝毫拂逆。

是为了忠心吗?

这个人是没有忠心的,否则他不会以首座长老之尊,背叛了门户与主人。

那么他为什么要如此地畏惧谢小玉呢?

这个问题连他自己也无法回答,不仅是他,在神剑山庄中的每一个人都是如此。

谢先生来了,听他吩咐说要他留守去应付丁鹏,谢先生的脸色就变了,那等于是变相地宣布死刑。

但是谢先生却除了答应之外,不敢说第二句话。

他们都是为了怕死而活着,但是在谢小玉面前,他们的生命贱若粪土,他们还不敢逃避。

现在谢先生只有祷告了,祷告丁鹏只是从此路过而不闯进神剑山庄来。

× × ×

还好,谢先生的运气不算太坏,丁鹏的车子只在码头上停了一下。

只有小香下来,向谢先生礼貌地打了个招呼:“我家公子是来辞行的,他要回家去,请转告谢小姐一声,他很抱歉,前次在此多方搅扰,大概两三个月后,我家公子当再来拜访。”

只听见辞行两字,谢先生已经在心里头念佛了,他决定从今天起,每逢初一十五,一定要吃素来感谢上苍保佑他度过了这一劫。

直到丁鹏的车子远去后,他才确信自己的好运道是真的。

于是他急急地去向密室,要把这个好消息告诉谢小玉,可是进到密室后,他呆住了。

那厚有尺许的石门,裂成两片倒在地上。

地上还洒满了残碎的箭镞与长矛的铁尖,这些都是装设在夹壁的机关中的,用以防止有人偷人。

显然的,这些机关都没有发生作用,每一支箭,每一支长矛,都被人劈成了两片。

齐头至尾,像是被一把极薄、极利的刀子劈过,均匀地分成两片。

是什么人做的?

答案只有一个人──丁鹏。

只有丁鹏的刀,才能劈开那些暗器;只有那一柄弯刀,才能劈裂尺来厚的石门。

那是无坚不摧,至威至利的一刀。

机关暗器,密室,石窖,在丁鹏面前都像是小孩子的玩具。

看着这满地的碎屑,谢先生不由得打心中冒起一股寒意。

地下没有血迹,没有尸体──被劈成两片的尸体。 

这证明谢小玉没有遇害,但是并不表示谢先生的安全有了保障,他仍然要在这里等候着丁鹏随时前来取他的性命。

谢先生甚至于希望在地下能找到谢小玉的尸体,希望她被丁鹏杀了。

虽然谢先生也知道自己结的仇家不少,若是没有神剑山庄为靠山,他很难活过三个月去,但他还是在私心中如此企望着。

有时,他还希望丁鹏能够一刀把他劈了。

他并不想死亡,但是必要时,他觉得死亡未尝不是一种解脱,一种心灵的,精神上的解脱。

活着已很痛苦。

只要他拔出剑来,在喉咙上一抹就可以解决问题,何况,在神剑山庄,他至少可以找到两千种杀死自己的方法,其中的两百种可以死得毫无痛苦。

神剑山庄中求死并不难,难在活下去。

只是谢先生却不是有勇气自杀的人,所以,他还是痛苦地活下去。

× × ×

马车又向后走了,这次是驶向圆月山庄,丁鹏确实是回到家中。

他的态度依然很悠闲,只是微微有点喘息,在谢小玉的密室中,他曾以不住地挥刀劈开那些恶毒的暗器。

每一支箭,每一根矛,都由人无法想像的地方,以无法想像的速度射来。

每一支箭,每一根矛,上面都淬着剧毒,不必伤到皮肉,就是割破衣服,沾上肌肤,都能在极快的时间内,把一个人蚀化为血水。

这间密室中的凶险,也是没人能想像的。

谢小玉设在密室中的机关,本来就是专为对付武林高手用的,所以金狮长老也好,谢先生也好,在密室中,都是战战兢兢的,只要一个不慎,他们就会粉身碎骨。

只有一个人能够闯进去全身而退,那就是丁鹏了,不过丁鹏也是相当吃力的。

任何人到那儿去转了一圈出来,都不会太轻松,丁鹏也不例外。

他虽然努力装着镇定,但是却瞒不过小香,尤其是他按在小香头上的手还在发抖。

小香把他的手拿过来,贴在自己的颊上,使得丁鹏忍不住捏了一下她粉嫩的面颊。

在平时,小香一定给他一个嫣然的微笑,但是今天,她却显得很忧虑地道:“公子经过一场激斗?”

丁鹏叹了口气道:“是的,我连发七七四十九刀,才算把这条命保出来了。”

小香吃了一惊:“尘世间还有这样的高手,能够跟公子交手四十九招的?”

丁鹏一笑道:“不是人,是一间鬼屋子,里面充满了机关和暗器。”

“机关暗器也要惊动公子的神刀出手?”

丁鹏道:“如果你知道那是什么暗器,就知道我除了用刀之外,没有任何的办法。”

小香唯一好处就是永远不跟人抬杠,她相信对方说的每一句话,丁鹏说惟有用刀解决的问题,她就相信的确没有别的方法了。

因此,她只问道:“那间屋子很重要?”

丁鹏道:“我相信很重要,因为谢小玉就是从那儿溜走的,我只看见了有一条地道,却无法探人去追寻。”

“为什么?”

“因为我已经无法再发出四十九刀了。”

一刀已有惊天裂地之威,何况是连发四十九刀呢,小香可以想像到那种辛苦。

所以她又问道:“谢小玉溜了?”

丁鹏道:“我不知道,也许是溜了,也许是躲在里面,不过我已经决定不进去了。”

小香点点头道:“这是对的,公子犯不着涉身去犯险,因为公子找到她,也不会杀死她的,最多也不过是问她几句话而已。”

“哦,你怎么知道的?”

“因为她是谢晓峰大侠的女儿。”

丁鹏笑了起来道:“不管她是谁的女儿,假如把我这几天所搜集的种种证据加起来,她死一千次也不多。”

小香一笑道:“但是公子仍然不会杀她,因为公子还想知道她身上的秘密。”

“她身上有什么秘密?”

“太大了。她是神剑山庄的女主人,为什么要把人人敬畏的神剑山庄弄成这样一片恐怖的地方?”

“她只是一个女儿家,怎么会有这么大的势力?神剑山庄名满天下,都是谢晓峰一个人挣下的,没有一个私人的班底,而谢小玉却在神剑山庄形成了一股势力,人手都是她带来的,她是从哪儿找来的那么多人?”

“她在神剑山庄内胆大妄为,谢晓峰多少也该有个耳闻的,可是以谢晓峰的地位,居然不闻不问,显然是别有隐情,究竟是什么力量,箝制住谢大侠?”

丁鹏一笑道:“小香,你真了不起,把我的话都说完了。的确,这三个疑问不解答,我连觉都睡不安稳,可是我若杀死了她,一切的线索都断了。”

小香也笑道:“就算公子知道了那三个答案,仍然不会杀死她的。”

“这又是什么理由呢?”

“因为她是个美丽的女孩子。”

“一个美丽的女孩子并非不该死。”

小香道:“也许别人有杀死她的理由,但公子却没有杀她的必要,因为她不管做过多少该死的事,却没有伤害到公子。”

丁鹏道:“她不是对我特别客气,而是伤害不了我。”

“那也一样,还有一个最重要的理由,就是谢晓峰都能容忍他这个女儿,公子又为什么不能让她活下去呢?”

丁鹏笑道:“我做事为什么要跟谢晓峰有关系呢?”

“因为公子拿他作为唯一的对手。”

“胡说,我很尊敬他,毫无意思要与他为敌。”

“那也并不表示公子特别欣赏他,要以他为榜样。”

“那当然,他练他的剑,我练我的刀,我们各人有各的生活方式,我为什么要学他呢?”

小香笑道:“这就是了,公子虽然很佩服他,但心中仍然有一股想要超过他的念头,虽然不一定是向他拔刀邀斗,却还是想在其他方面击败他。”

丁鹏想想笑道:“我不应该有这个想法吗?”

小香道:“别人有这种想法,或者可以称为狂妄,但在公子是绝对可以的,因为公子在刀法上的成就已经不逊他的剑法造诣了。”

“不行,我还比他差一筹。”

小香却道:“不!那是以前,现在我认为公子已经不逊于他了。”

“为什么你会有这种看法?”

“为了谢小玉,为了她是他的女儿。”

“这跟他的女儿有关系吗?”

“关系很大,不管他的剑法多高深,人格多高超,只要他有这个女儿,就是他的缺点,所以只要留下谢小玉,公子就可以超过他。”

丁鹏默然了,小香的话已经说到了他的心里。

胜过谢晓峰,这是他埋藏在心底的愿望,虽然他口中不承认,心里却一直以此激励自己。

正因为有个谢晓峰在,他才感到不能满足,才有兴趣不断地追求着进步。

谢小玉的内心居然如此复杂,如此邪恶,丁鹏未尝不感到一丝窃喜,虽然他同样为谢晓峰有这样一个女儿而生气,但是想到谢晓峰有这样的一个女儿,内情一旦揭晓了,江湖上的人对谢晓峰的尊敬必将打了折扣,这个打击是否能使谢晓峰气沮?

他常思索这个问题,而且也有一点惭愧,但也不过是一丝惭愧而已。

因为谢小玉的堕落,至少不是他造成的。

所以他笑了一笑道:“至少有一点我是不如谢晓峰的,就是我没有女儿,即使将来有了女儿,也绝对不会像谢小玉这样的。”

像谢小玉这样的女儿,恐怕谢晓峰也生不出第二个来,丁鹏感到很安慰。

这虽然是他不如谢晓峰的地方,却是他心甘情愿地承认的。

这也是他唯一心甘情愿承认不如谢晓峰的地方。

他也相信,没有人会愿意自己的女儿比谢小玉更争气了。

第28章死亡之谷

这是一个很阴森的山谷,即使是阳光正烈的中午,山谷中仍然是云雾弥漫。

山谷很陡,终年被雾气笼罩着,不知深浅,自然也不会有人攀越下去了。

雾气中蒸腾一种霉烂的气味被阳光照着,居然映射出七彩的光辉。

这就是所谓的瘴气,含有毒质,偶尔迷路的樵夫曾经看见有小鸟飞越其上,一不小心,沾着了一点雾气,立刻就一头栽落下去。

也有人不知情而走到谷边,才吸着一点雾气,立刻就倒地昏迷不醒。

这是一片死亡之谷。

离谷口还有两百里,已经有人树了木牌,表明了谷中的凶险,相戒行人勿近。

这样一个恐怖的地方,自然有着很多怪异的传说,最怪异的一种,就是谷中住着“魔神”了。

魔神是一个很美丽的女人,据说有一个樵夫曾经看见她驾着云雾上腾。

这个樵夫第一天下山,还向人夸耀那女子是如何地美貌,但到了第二天,他就全身发肿,变得乌黑而死在床上,仵作检查死尸,认为是中了一种瘴毒。

于是村中故老相传,说谷中住着的是瘴厉之神。

于是更有好事者,在山下搭盖了一间瘴神娘娘庙,庙中塑了一尊女神的像。

由于看见女神的樵夫已经死了,那女神的形像只有根据他说的样子大致塑了个轮廓,不过那匠人的手艺也不高明,使这尊女神像看起来有点像个胖墩墩的中年妇人,实在美不到哪里。

但是,庙里的香火倒还不错,有一个老婆婆在管着,凡是中了瘴气的人,到这儿包点香灰回去,一服即澈,比高明的医生还灵。

有人就曾经试过,一个游方的举子中了瘴毒,躺在县城的客栈里,连服了几位名医的药都未能根绝,那举人的小厮不知从哪儿听来的传言,到瘴神娘娘那儿去求了一包仙方,一服就见了效。

所以慢慢地,这所瘴神娘娘庙也就颇有点名气了。因此,这一天,来了一辆华丽的车子,大家也不感到惊奇了,这几年常有远地的大户人家前来拜求娘娘的,甚至于不是中的瘴毒,也来求药的。

这辆车子来得很突然,也很引人注意,他们一来就包下了镇上最大的一家客栈。

七八个房间都被包下了。房中原来住着的两个客人,也被请搬了出去,因为那位侍从的老管家拿出了二十两银子,请他们挪挪地方。

一钱银子一天的店钱,居然有人肯出二十两银子来请他搬个地方,那还有不愿意的吗?

店家只恨没叫自己的家人住进了店。

他更恨自己先前财迷心窍,当那老管家问他有没有空房子的时候,他居然一叠连声说有,而且还积极地把那些空房间一一都带着去看了。

那时是惟恐对方不住下来,举凡是自己所有的,一股脑儿都献了出来。

那个老头子看一间点一次头,却不置可否,自己还以为是不满意,看样子这次生意要泡汤,哪知到了最后,老管家竟是包了整间的店,而且还亲自去跟两个已住下的客人商量,以每人二十两的代价,请他们挪一步。

二十两银子,乖乖,那是够包下整间的店了,他却用来打发一间屋子。

早知如此,该把老婆、女儿、儿子,还有那个打杂的小癞痢也都带来,把他们塞进一间房去。

一人二十两,这白花花的一百两银子不就到手了?

他的手已经举起来,就差没有打下去。

幸好没有打,否则他就会后悔,因为那个老管家又问下去道:“店家,你自己家里的人是否也住在店里?”

这不是一个机会来了吗,他连忙想摇头,可是老管家才看出他有摇头的意思,就叹了口气道:“那就很糟糕了,否则你大可好好地赚上一笔的。” 

店家忙道:“他们就住在店里,我老婆在厨房,儿子帮忙打杂,全家都没闲人,也没再雇人,小本生意嘛,你想哪里还雇得起人?”

老管家一笑道:“这就好,我家夫人就怕人手太杂,这样我们就住下来了,对了,你家里一共有几口人?”

“不多,一共四口,不,五口,我们夫妇俩,一女两个儿子,就是这五个人。”

他把小癞痢也称为儿子了,因为他知道对方要以人口计酬,自然是多一个,好一个。

老管家道:“假如有雇的伙计,你可得先说明,我好先行打发掉。”

“没有,我们是家庭生意。”

“好!店家,我们包下这家店,给你五百两银子一天,不过,要包括你们全家五口每人每天五十两在内,你不嫌太多吗?”

“不多!不多!”

银子哪会嫌多的。

老管家笑道:“好,那就说定了,我们住几天还不一定,住一天付一天,这是第一天的二百五十两银票,先付给你。”

店家接下了银票,手都在发抖,不过他倒没有乐糊涂。还晓得算账,因此道:“老管家,你说的是五百两银子一天的。”

“没错,屋价全部五百两,但是要扣除你们全家五个人,每天每人五十两,共计是二百五十两……”

“怎么要扣除我们的银子呢?”

“是这样的,我家夫人爱干净,不要你们侍候,任何事都有我们自己带来的人做,我们在邻县另外租了个客栈,把你们全家都送去暂住,由于不能让你们家人跟人家碰头,还得请人看着你们,还要给你们吃喝,所以每人要扣除五十两,这个价钱是高了一点,但他们是你的家人,你也应该出的是不是,假如你雇来的伙计放他两天假,叫他回家去,你也就省了,好在你们一家才只五口,你还是有赚的,是不是?”

店家只差没吐血,他当然不能说不是,事实上这笔生意的利润依然优厚得使人无法相信。

老管家又伸出手招来了两辆马车,有五个大汉,每人押着一个,把他自己跟四名家人都赶上车子去了。

店家恰好跟小癞痢同车,看看他那副挨揍相,还在问长问短,店家只差没给他一刀子。

为了这个王八蛋,每天害我少收五十两银子。

所以小癞痢才问到第一句话,就挨了一巴掌。

× × ×

金狮很恭敬地敲着房门,敲到第二响时里面已经传出了一个甜美的声音:“是谁啊?”

“禀少宫主,是老奴。”

“金伯伯啊,您请进,门没拴着。”

金狮推开了门,不由得呆住了。

因为谢小玉在梳头。

× × ×

梳头并没有什么可吃惊的,几乎每个女人都梳头,哪怕是掉得只剩几根头发的老太婆,也舍不得拔掉它们,每天仍要花上很长的一段时间,仔细而慢慢地梳理着,惟恐会再碰掉一根。

看女人梳头是一件雅俗共赏的乐事。

那当然是指年轻的漂亮的美人那样才会产生美感,因为她的每一个动作都是那么轻柔、那么曼妙,而空气中则又散发泡花的气味,泡花是用一种木料刨成的木片花儿,泡在水里能产生一种滑润光亮的黏液,女人就用来泽润头发。后世的女人由于有了各种香露及润发水,完全不知道她们的老奶奶梳头时的贫乏了,不过后世的男人也少了一种欣赏美人梳头的乐趣。

可是看谢小玉梳头却是另一种情景。

她把头发打散披在肩头时。

那张带着点孩子气而充满着诱惑力的脸突然一下子变得庄严起来,使她看来一副神圣不可侵犯的样子。

尤其是她披着一袭白纱,显得那么纯真无垢的时候,她简直就是一尊神,一尊女神。

神本是不分男女的,虽然神也有男女之别,但不管是男神也好,女神也好,他们都被高高地供在神座上,由着善男信女去膜拜时与他们的性别关系极微。

观世音是女菩萨,但是进寺庙拜观音的人,绝不会在念观世音菩萨时,再加上一个女字的。

但谢小玉给人影响绝对是尊女神。

她在白纱隐约中,暴露了所有的女性的特征,只不过那是一种美感,一种神圣而庄严的美感,仿佛她全身都发着一股圣洁的光,使人不敢逼视。

金狮只看了第一眼,心底已经涌上一股虔诚,使他愿意奉献一切,成为神前的牺牲。

谢小玉微微地笑一笑:“金伯伯,你请坐。”

金狮没有坐下,而是跪下了。

谢小玉没回头,金狮看见的只是在镜中的影子,然而那无邪的笑容,那无邪的声音,使他的人整个地进入一种空灵无我的状态。

谢小玉不知道他跪下了,笑问道:“金狮伯伯,你已联络好了?”

“是的,联络好了,宫主在明天日出前召见。”

“她肯见我?”

“本来是不肯的,后来听老奴说事态紧急,才又答应了的。”

“娘为什么躲到这个荒山僻野来?”

“是为了清静,要远离人世。”

“这儿并不清静,尤其是她弄出了那些离奇怪诞的事,又怎能清静得了呢?”

“宫主托名瘴厉之神,倒是吓住了人,谁也不敢去送死的,那是个人人敬而远之的神。”

“那也不过是吓吓乡下人,若是一个练过武功的人,就不会相信那种传说,反而要来一探究竟。”

“几年来有过不少这种人,可是他们都染上了瘴厉之气,陈尸谷前,就没有人再去送死了。”

谢小玉一笑道:“那只是些凡夫俗子,真正的高人呢?那点瘴厉之气可哄不了人吧。”

“宫主在此与世无争,真正的高人不会前来打扰的。”

“是吗,幸好她没有遇上丁鹏,那个人的好奇心是很重的。”

金狮不知道如何回答,只有保持缄默。

谢小玉回头过来,这才看见金狮矮了半截。不禁吃惊地道:“金伯伯,你这是做什么,快起来。”

“老奴见到少宫主宝相庄严,不敢冒犯。”

“哦,我有那么大的魔力吗?居然能使你这位魔教的长老五体投地。”

“是的,那已经不是魔力,而是一种神力了,少宫主那种神圣凛然的宝相,足以使任何人都为之屈膝的。”

“也包括女人吗?”

“据老奴想,不论老少男女,都会是一样的。”

“这么说来,我是应该用这种姿态出现的了?”

“是的,可惜老奴以前没见过,少宫主如以此等面目出现尘世,天下已在掌握中了。”

谢小玉一笑道:“我倒是在很久之前就知道了。”

“喔!少宫主是怎么发现的?”

“我还是在以玉无瑕的身份,做连云十四煞老大的时候,为了一件紧急事故,我在梳头时把人都召进来,结果他们都跪了下来。”

金狮道:“少宫主既然发现自己有这种天赋的能力,当善加运用才是。”

谢小玉笑着摇头道:“我是有过那种打算的,但是后来放弃了。”

“为什么呢?”

“自那次之后,连云十四煞的人见了我都十分恭敬,连大气都不敢透一口。”

“那是一种发自内心的尊敬之感,老奴现在也还是不敢透一口大气。”

“但我却不愿意这样。”

“为什么呢,少宫主的目的在征服天下,那是最轻而易举的方法。”

“我要的是掌握天下,不是使天下屈膝。”

“少宫主如有所命,老奴一定万死不辞。”

“哦,如果我要你上来抱抱我呢?”

“这个老奴不敢。”

“有人拿刀子在后面硬逼你呢?”

“老奴愿挨一刀,也不敢冒犯少宫主。”

谢小玉一笑道:“这就是我不干的原因,我不要一个人高高在上,像我娘一样。”

金狮不禁一震:“少宫主没见过宫主吧?”

“没有,从三岁开始,你们就把我从娘那儿抱开,我就一直没再见她。” 

“那少主怎么会知道像宫主一样呢?”

“那是你们说的,从小我就听见你们说,我长得跟娘一样。还有就是我的父亲。”

“谢大侠也说少宫主像宫主?”

“是的,所以他才不喜欢我,冷淡我,根本没有把我当作他的女儿看。”

“宫主与少宫主都不是凡俗的人,因此才会有非凡的际遇,一切不能要求与常人相同。”

谢小玉以前不知听过多少次这种论调,每次当她抱怨的时候,总是有人如此地劝她。

每次都能鼓起她的雄心,使她忘掉一切,而今天金狮长老又说了一遍这种话,所得的效果却是他意想不到的。

谢小玉已经不是小孩子了,不像以前那么好哄了,她自己已经有所爱憎喜怒,而且因为她的生活比别人复杂千百倍,这样感受自然也深上千百倍。

金狮说着这一套老生常谈时,自己都不相信,他也没指望谢小玉会相信。

他只是在必要时,说一句该说的话而已。

哪知道谢小玉的眼中忽然地流露出异色,就像一个小孩突然得到了一件她向往已久的东西似的。

“我真的是异于常人吗?”

“是的,少宫主天生异禀,实非常人所能及的。”

“天生异禀,哪一种异禀?”

金狮怔住了,他只是随口一句话,倒不是有意敷衍,谢小玉在小的时候,就表现得很特别。

不过这种特别却是很难对人说的。

例如,她在七八岁的时候,就有女性的魅力了,偶尔的嫣然一笑,居然能使一个大男人为之着迷。

这种着迷,硬是男人对女人的那种痴迷。

“你跟你母亲一样,是天生的尤物,迷死男人的妖魔,是天生的狐狸精。”

这番话也只在金狮的肚子里思量着,他是不敢说出来的,但是他也必须要回答。

谢小玉问话的时候,是一定要回答的,而且还必须要令她满意的回答。

这也是他们自己宠成的,他跟银龙,还有许许多多跟他同一出身的人,他们都心甘情愿地被她们母女两代牵着鼻子走,不顾一切地做出了一些连他自己也不敢想像的事。

为了什么呢?

他也曾不止一次地问过自己,却从来没有得到答案过,他们也曾自相不止一次互问过。

“我也不知道为什么。”这是最通常的答案。

谢小玉母女俩如果有什么天生异禀,大概就是一种魔力了,一种令人做莫名其妙的事情的魔力。

× × ×

“少宫主天生具有一种慑人的气质,使人不敢仰视,心悦诚服,俯首听命。”

这是金狮的回答,自然是经过审慎的思考后,一种很技巧的回答。

“我娘从小也具有这种能力?” 

“是的!宫主从小也具有令天下臣服归化的能力,只要见到宫主的人,都会情不自禁地臣服在她的脚下。”

“可是她并没有拥有天下呀!”

“那是因她认识了一个不该认识的男人,对自己丧失了信心。”

“那个男人就是我的父亲?”

“是的,谢大侠是一代剑神,也是一个女人征服不了的男人。”

“像丁鹏一样?”

金狮很快地回答道:“是的,他们是同一类的人,因此少宫主最好还是离他远一点。”

“可能吗?我们要做什么的时候,他会找了来。”

“那就只有毁了他。”

谢小玉叹了口气:“金伯伯,你不是第一个劝我的人,我也不是没尝试过,我心里一直在动脑筋,我也不会像我娘那样优柔寡断,这个你看得出来的。”

“是的,少宫主比宫主当年有魄力得多了。”

“可是我毁不了丁鹏,不是下不了手,而是真正地毁不了。”

一阵沉默,金狮知道这句话不是推托,是事实,他见过丁鹏的一刀后,对这个青年人已充满了懔惧。

“娘幽闭深山多年,是在修练武功?”

“是的,她发现自己无法征服谢晓峰时,发誓要在武功上去胜过他。”

“有这种可能吗?”

“宫主已多年未触世事,她是以从前的谢晓峰为标准,或许有越过的可能,但是谢晓峰这些年也在进步中,如果以他跟丁鹏会面时的情形看,则谢大侠已经到了一个新的境界中,远非宫主所能及。”

“那你们为什么不去告诉她呢?”

金狮又默然片刻才道:“宫主后来也不肯听人劝告的,她向来只以自己的眼睛来看世界。”

“这种样子能够成事吗?”

金狮想了一下才道:“不能,所以我们才寄望在少宫主身上。”

“你们认为我比我娘有希望?”

“少宫主一开始就接触广大的世情,看法自然比宫主深远,而且,少宫主又有神剑山庄良好的家世为助,的确是比宫主的机遇要好得多。”

“假如我这个谢家大小姐的身份还有点用,就不能让我娘胡闹去毁了我父亲,是不是?”

“这个……只有少宫主自己去跟宫主说了,老奴实在是不便置喙,不过少宫主也可以放心,谢大侠此刻的成就,已不是任何人能毁掉的了。”

× × ×

黎明,日未出,东天一片红霞。

这是山中瘴气最厉的时刻,死亡谷中一片黑暗,上面却翻腾着彩色的雾气。

这情景有点像地狱的大门。

大地似乎披上一层魔意。

谢小玉一身盛装,带着拘谨的金狮。

瘴神娘娘庙前,自然而然地围聚着许多好奇的乡民,他们躲在不易被发现的地方,看着这位为久染瘴病沉疴不澈的丈夫来求祷的美丽少妇,是否能获得瘴神娘娘的答应庇佑。

三跪九叩,进香,献三牲,一切如仪。

司仪的是个脾气有点怪癖的老婆子,她的脸上仍是那样平板,亦没有因为对象的特殊而有所不同。

叩拜完毕,一如往例,神案飘落一张纸。

一张雪白的纸,告诉来求祷的人,要吃些什么药。

可是今天这张纸上的神示,似乎不是药单。

少妇看了神示后,起身向谷边的悬崖走去。

老管家这时才上前看了一下烤过的白纸,然后急急地追上去,口中急叫着:“少夫人,少夫人,使不得……”

他追到谷边,那少妇已纵身一跃,向谷中云雾深处跳了下去。

躲在暗中偷看的人都啊了一声,忍不住现身出来。

老管家追上去伸手只拉住了一袂衣角。

他在谷边呆了一呆,才嘶哑着声音道:“少夫人,你把老奴也带了去吧,这叫老奴回去怎么交代?”

于是他也一头栽下了山谷,换得另一种惊啊,这次不是发生在暗处了,那些人都已经现身出来了。

但是这些人无法阻止悲剧的发生,眼看着两个活生生的人,跳进了死亡之谷。

大家奔向瘴神娘娘的祭案前,看那张烧纸的字。

× × ×

“汝夫获罪瘴神,合当染疾病而死,尸骨不全,惟舍身为本神座下侍儿,始可获免。”

所以他们只有跳了下去。

× × ×

一个虔诚的少妇,为了挽救她丈夫的生命,舍身跳下死亡之谷。

一个忠义的老汉,追随着女主人,也跳下了死亡谷。

这为死亡谷又添了一桩神话,增加了不少感人的气氛。

那个染疾的丈夫是否真的好了呢?

没有人知道,因为那些同来的仆人,都悄悄地走了,走得不知去向所以无从查问。

不过没有人怀疑,因为那个年头,正是人们对神绝对信赖的时候。

× × ×

那张烤焦的神示,辗转相传,终于神秘地失了踪,被送到一个地方。

一个老人的面前。

老人与一个老妇相对而坐看着那张字条,老人的嘴角撇下一声冷笑道:“原来她躲在那个地方去了,难怪多年没找着她。”

老妇人却道:“主公,她既然离世远隐,也就算了,何必去理她呢?”

“我怎么能不理,我整个基业败坏在她手上,我绝不能放过她。”

老妇人沉默了片刻才道:“主公,也不能全怪她,我们自己本身也有错处。”

“我最大的错处,就是让她活了下来,而且把她收容了下来,我早就知道那是祸水……”

“主公,你忍心吗?你能忘记那句刻在刀上的诗句吗,小楼一夜听春雨,那是她的女儿,说不定也是你的女儿。”

老人目中凌厉的杀气消除了,代之而起的是一阵惆怅,长叹了一声道:“我真难以相信,一个像她那样圣洁的女人,会生下这样的一个女儿。”

老妇轻轻一叹:“圣与魔只有一线之隔,是你辜负了她的母亲。”

“我……哈哈,你不会明白的。”

“主公,我是不明白你们之间,发生的什么事,你不肯说,知道的人也不肯说,不过我明白那女孩子来的时候,是个非常可爱的孩子,人见人爱,她之所以变得那样,是我们没有来好好教导她。”

老人忽地一拍桌子,站了起来,语气很坚决:“不行,我不能再容忍她胡闹了,她毁了我已经够了,不能再让她毁了丁鹏。”

“她怎么会毁了丁鹏呢?”

“你知道那投崖的是什么人,就会知道那对丁鹏会有什么影响。”

“是什么人?”

“是金狮跟谢小玉。”

“谢小玉?那不是谢晓峰的女儿吗?怎么会跟金狮拉到一起呢?”

“我不知道,但他们之间必然有密切的关系,丁鹏曾经在神剑山庄附近,劈死了银龙。”

老妇人沉默片刻才道:“主公,虽然我并不赞成,但是多少年来,我一直都是服从你的每一个指示,我相信你的每一个指示,都是正确的,你要我做什么?”

“夫人,你怎么知道我会要你去做什么的?”

老妇人一笑道:“那还不容易猜,这些年来,你已很少找我商量事情了,但是你却把我叫来看这张字条,那就是有事情要我去办。”

老人顿了一顿才叹道:“是的,夫人,这件事恐怕一定要你跟铜驼去一趟才能办得了,我的功力因为输了一大部分给丁鹏,已经无法办这件事了。”

“要我跟铜驼一起去?”

“是的,不但要你们两个人出马,而且把我们身边的好手都带去。”

“那怎么行呢!你身边不是没人了吗?”

“我身边要人干吗?现在我已经是个没用的老人,没有人会看中我了。”

“主公,这不是在开玩笑!”

“我也不是在开玩笑,银龙、铁燕虽死,还有金狮在,铜驼勉强能抵得过,至于那个贱人,只有你才能应付,他们那边还有其他的人,所以必须要把好手都带去。”

“我们是拼命么?”

老人的脸变得很庄重:“是的,杀无赦,一个都别放过,这也是一次清理门户。”

老妇还要说什么,但老人一挥手道:“你不必说了,我这个决定是经过再三考虑后才下的,绝不是意气用事,魔教即使毁了,也不能在我手中留下一点祸害。”

老妇默然片刻才道:“好吧!如果这是你的决定,那我是一定会遵从的,我知道你不是轻率下决定的人。”

“谢谢你对我的信任。”

老妇看着他,目中流露出深情的光,虽然他们结合已经六十年了,这份深情从没减退过。

不过,老妇人突然有一股悲哀的感觉,她发现她那永远年轻的丈夫,忽地有了老态。

× × ×

“你们放心地去吧,这个地方很偏僻,没有人会找来的,我将亲自下厨,为你们烧两样菜,庆祝你们胜利成功回来。”

老人在谷口欢送着人群离去,挥手说出了这一段豪语,被送行的人都很兴奋。

铜驼高兴地道:“主公这次心情似乎很开朗,三十年来,我没看见他这样高兴过。”

“是的,这是他一生中所下的最大的决定,对天美发出了格杀的命令。”

铜驼地道:“主公早就该对那贱人下这个命令了,我已经等候这个命令多年了,终于还是等到了。”

“铜驼,你不知道他的心情。”

“我知道,你们一直都以为天美是主公的女儿,不忍心对付她。”

“难道不是吗?以年龄计算,也差不多。”

铜驼道:“属下知道绝对不会是的。” 

“为什么?你怎么知道的?”

“我确是知道,每个人都以为弱柳夫人是位贞节的圣女,除了主人之外,没有第二个男人,只有我知道她是个淫妇。”

“铜驼,你怎么可以这么说?”

“我可以这么说,因为我有证据。”

“什么证据?”

“她诱惑过我。”

“你,铜驼,你那时才多大?”

“我才十四岁,根本还不解人事,可是她一天都离不开男人,那天刚好所有的人都不在,她只有找到了我,想尽了力法把我引诱上了床,还没有真正沾上她,恰好主公回来了。”

“啊!我怎么不知道这件事?”

“这就是主公的仁厚处,他始终隐瞒了别人的缺点。那天我还记得,主公跨进了门,她就从床上跳起来,向主公哭诉,说是我欺侮她,对她施暴。”

“主公怎么样呢?”

“主公只笑了一笑,说我根本是个小孩子,血气方刚,她又生得这么美,自然是情不自禁了,叫我向她道个歉,大家忘了这回事,并保证我以后再也不会了。”

“哦!主公仍然相信是你主动地要施暴她了。”

铜驼低下头道:“事实上我那天的情景也无以自明,因为弱柳夫人诱惑男人的手段太高明了,她总是在有意无意间,撩拨起男人的情火,等男人自动地上钩,就像是飞蛾扑火一般。”

“主公知道她的个性吗?”

铜驼道:“后来我不清楚,但是在当时,他是不甚知情的。”

“那他对你倒是很大方的,居然肯原谅你。”

“是的,所以我才对主公感激终身忠贞不二。”

“金狮他们自然也难免了,他们的年龄比你大。”

铜驼沉思片刻才道:“我想是难免的,所以,他们对天美会那样的忠心护持,我想多半也是因为这层关系。”

“你又怎么能肯定天美不是主公的女儿呢?”

“因为天美的右手指有六枚手指。”

“这又算是什么证据呢?”

“枝指是遗传的,主公却没有枝指。”

“宫中的人都没有,这或许是隔上几代遗传下来的。”

铜驼却道:“我知道有一个人生有枝指,却不是魔教宫中的人,那人是我的叔叔,有天来看我。”

“那又怎么样?”

“以后没多久,弱柳夫人就神秘地失了踪,我们回来追索,也没找到她的踪迹,一直等过了四年,才有人抱了天美送来。”

“那又如何证明呢,天美那时也三岁了,若是弱柳是那时候怀了身孕,也正是那么大。”

铜驼摇头道:“我看见天美生有枝指,心下已然怀疑,自后我回去了一趟,就是去打听消息去了,结果我知道我叔叔带了弱柳,私奔到我家乡隐居。”

“你叔叔倒是很有办法。”

“他本来就是个美男子,又善于言词,懂得体贴,弱柳跟他私奔,倒也不是什么特别的事,我打听得他们生了个女儿。”

“就是天美?” 

“是的,那个女孩子长得比较大,送来的时候,说是三岁多,实际上只有两岁多一点。”

“这么说来,天美是你叔叔的女儿了,也是你的堂妹了。要是她来的时候,只有两岁多,的确不是主公的骨肉了。”

铜驼默然,老妇人又问道:“他们为什么要把女儿送给我们收养呢?”

“我叔叔原是个绝顶风流的人,可是他拐带了弱柳私奔之后,居然循规蹈矩,一心一意在家里守着她。前两年还好,后来我叔叔为了要练一种武功,略为疏淡了她,她又不安于室了。”

“一个像她那样的女人,原是难甘于寂寞的。”

“我叔叔却不像主公那样宽宏大量,他抓到她的把柄,一刀劈了两个人,然后自己也自杀了。”

老妇人默然片刻才轻叹道:“这又是何苦?!弱柳也是的,她总以为没有一个男人忍心杀她,结果只要遇上一个就够她受了。”

“主母,你好像早就知道弱柳的为人了。”

老妇人一笑道:“别忘了我是女人,女人对女人,总是容易了解的。”

“那么你为什么不告诉主公呢?”

老妇人一笑道:“只有最笨的女人,才在丈夫面前攻击另一个女人。多少年来,主公对我一直非常尊敬,就因为我知道如何尽一个女人的本分。”

这次是铜驼沉默了,他对这个主母也非常尊敬,但也只因为她是主公的妻子而已。

她本身实在没有什么引人之处。

她的貌仅中姿,既不特别聪明,也不很笨。

不喜欢说话,从不表示意见,没有特出的地方,似乎是个可有可无的人,可是,主公却一直对她很客气,很尊敬,这使他一直想不透。

有很多时候,他常为主公叫屈,觉得主公英武天纵,实在应该娶个更好的配偶。

直到今天,他才明白这位主母的可敬之处,乃是在于她的智慧,她的胸襟,她的度量,她的贤惠以及种种的美德,一个女人具有的一切内在美,她都具有了。

男人若能遇上这样一个女人,实在是终身的幸福,只可惜像这样的女人实在太少了。

铜驼不禁对主母又升起一层崇高的敬意。

话题又转回来,老妇问道:“铜驼,那句诗,那句小楼一夜听春雨的诗,是怎么回事?”

“那只是主公第一次见到弱柳夫人时,忽然受了这句诗的吸引。那次我们途径江南一个农村,景色如画,在一条小溪边有一所草舍,里面有一个美妙的声音在吟着这首诗,立刻就吸引住了我们,于是我们循声探望,就见到了弱柳夫人。那时她只是一个教书先生的女儿,一个布衫裙钗的村姑而已,却已是国色天香,而她似乎也为主公的翩翩风采所吸引,就那么一刻谈话,她就跟着我们走了,抛下了她的父亲。”

“以后她就没有再回去过?”

“没有,好像她根本就忘记了她的父亲,倒是主公还记得,叫我去探访过两次,她的老父正值穷途潦倒,我留下了一大笔金银。第二次再去探望,见他已经运用那笔财富,置买了田产,营居了新房,更还娶了个续弦的女子,日子过得很好,主公才不再叫人去了。”

“为什么呢?”

铜驼道:“以我们那时候的环境,正是如日中天,一个寻常的百姓人家,跟我们沾上关系,并不是好事情。”

老妇轻轻一叹,道:“主公就是这样一个人,他处处都为人着想,这样的一个人,并不适合担任教主的。”

铜驼道:“主公在处理教务时,却是一丝不苟的。”

“是的,他必须如此,凭心而论,魔教之所以被武林中人视为旁门邪教是有道理的,它本身有许多规条,以及许多练功的方法,都是偏异的。主公想要使魔教有所改革,以正别人对魔教的视听,才订下了许多严厉的规条,约束教中的子弟,也因为这,才引致许多人的不满,而导致众叛亲离。”

“也不能那么说,直到现在,主公仍然有许多忠心追随的部属。”

“那已经很少了,这些人都是向往本教神奇的武术,希冀得到传授才投身进来的。”

铜驼默然,老妇人又问道:“主公为什么要把那句诗刻在刀身上呢?”

“这个属下可不知道,弱柳夫人失踪了之后,主公有段时间很暴躁,杀了不少人。”

“那样的一个天生尤物,是很令人难忘的,别说是主公,连我也感到怅然若失。”

铜驼想想道:“主公虽然因为弱柳夫人之失而感到愤怒,大概也想到因此而迁怒是不对的,他把那句诗刻在刀上,就是为了遏制自己的脾气。有好几次我他看见拔出刀来瞥见了上面的诗句后,就把怒气息了下去。”

“大概就是那个原因吧!自此之后,他的刀法也步人了一个新的境界,出手一刀,威猛绝伦,使本教的名声,也更为昌大,但是那也害了他。”

“是的,那一段日子,魔教扩展得太快了,已经凌驾于所有的武林宗派之上,引起所有人的不安,更因为发展太快,主公无法每件事一一亲视,才叫金狮他们各负责一方,他们都为本教树下许多强敌。”

老妇人轻轻一叹道:“是的,主公在事后检讨得失,他并没有怪别人,认为那是自己的过失。”

“这不能怪主公,他是一心求好……”

“铜驼,你还不了解主公吗?他真是那种诿过于部属的人么?他是教主,自然应当负起一切失败的责任。还有另外一个原因,他是一个自视极高的人,一向自认天下无敌,但是他那天的确是败在谢晓峰的剑下。”

铜驼也不作声了。

“主公限于资质,知道自己此生再无进展了,那一刀虽厉,但是再也无法强过谢晓峰了,这才是他真心灰心世事,不再求东山再起的原因。沉郁多年,他终于找到了丁鹏,这个年轻人的资质是千载难逢的,所以他把一切的希望都寄托在他身上了。”

“丁鹏可以算是不错,听说他的进境已经超过昔日的主公了,银龙、铁燕,都只在他一刀之下,碎尸断臂。”

老妇人点点头道:“是的,主公也分析过了,银龙碎尸不足为奇,铁燕断臂才是真正的了不起,因为他已能控制那一刀,随心所欲地收发了,也就是说,他已经使这一刀脱出了魔的范畴,而进入圣的境界了。”

“主公还不能控制它?”

“不能,终其一生,他只能在魔的范围内,使那一刀威力至巨,却仍然无法控制它。”

“本教在丁鹏手中,可以复兴了?”

“这是主公的希望。”

“那么为什么还不把本教的一切都交给他呢?”

“不急,主公就是因为要兼理教中的事务分了心,才限制了自己的发展,本教的武功速成而难进,越到后来越难以进步,必须全力以赴,不能有半点分心,所以主公才让他自由地发展,不要他分半点心。”

“主母,我们这一次进剿天美,也是为了丁鹏?”

老妇人沉思了片刻才道:“主公虽然这么说,但我相信不是的。”

“不是的?”

“据我所知,丁鹏目前的境界,已经不虞任何的伤害了,主公所以要这么做,目的在于把魔教残余在世上的一点邪恶彻底地消除,将来交给丁鹏的是一个于于净净的门户。”

“主公真是个很了不起的人。”

“是的,他的确是个了不起的人。”

× × ×

老人回到谷里,忽而有一种落寞之感,他感到从未像此刻这样空虚过。

谷中重要的人都走了,只剩下几个刚入门的弟子操司着杂务,若一旦真的被人摸进来,一点抵抗的力量都没有,虽然他说过,这个地方很隐蔽,没有人能找得到。

但他自己也知道这句话靠不住。

一个很多人的组合,绝对无法藏得非常隐蔽的,何况他的敌人都有着比猎狗更灵敏的鼻子。

几千名绝顶高手,把守着重重的门户,小股的敌人,绝对无法侵入,大股的敌人,老远就发觉了,立刻可以趋避,但是现在,那些人都走了。

谷中的防务已经可以说等于完全没有了,现在只要是一个二流的高手,就可以轻易地进入了。

唯一能保护他的,就是他自己了。

为了成全丁鹏,他不得不将自己毕生专修的功力,完全贯输给那个年轻人了。

虽然在事后,他仗一些神奇的练功心诀与一些灵敏的辅助,勉强地把功力练到恢复三成。

三成的功力够应付外来的侵害吗?这句话立刻受到了考验,因为他看见了三个人,三个不应该是谷里的人,两个女人,一个男人。

第29章逆袭

两个女的他认识,是遣出去侍候青青的侍女──春花、秋月,那个男人却从来没见过。

老人觉得很意外,但是也没有太惊奇的表示,只是淡淡地道:“春花、秋月,你们怎么来了,小姐好吧?”

春花笑道:“小姐是否安好,婢子不太清楚。”

“你们怎么会不清楚,你们不是侍候小姐的吗?”

秋月也笑道:“小姐把我们拨去去侍候这位柳大爷了,所以婢子不清楚小姐的现状。”

“那……你们到此地来干什么?”

“小姐给我们的命令是跟定这位柳大爷,到哪儿都半步不离,柳大爷来了,我们也只有来了。”

老人的目光从来也不看向那个男的,只是冷笑道:“那一位柳大爷是什么人?他够资格在我面前称大爷?”

那个男的这时才一恭身笑道:“再晚柳若松。”

老人的脸上忍不住流露出卑夷之色:“无耻鼠辈。”

柳若松一点都不生气,笑笑道:“再晚不否认是鼠辈,但前辈也高不到哪儿去,城狐社鼠,大家差不多。”

老人却生气了,一个像柳若松这样的鼠辈,居然敢用这种口气对他说话,是可忍孰不可忍。

他愤极而指着他喝道:“滚,滚出去。”

柳若松一笑道:“得到了再晚所要的东西,再晚自然会走的。”

老人伸手去拉一根挂在门后的丝绳,那是叫人的铃绳,外边弟子未经召唤是不进入内的。

春花笑道:“老爷子您要做什么,吩咐婢子好了,婢子等侍候您,总比他们周到些。”

秋月也笑道:“也许我们笨手笨脚的,难当老主人的意,但是我们至少还活着,活人一定比死人强一点。”

老人叹了口气,他也知道这三个人能长驱直人,外面的人一定是遭遇到不幸了。

他的眼睛盯在那两个女的身上,目光如剑,使她们有着不太自然的感觉,然后问道:“你们是什么时候跟金狮串通在一起的?”

秋月笑道:“很久了,我们原来是隶属于金狮长老属下的,后来才改调进来侍候小姐。”

老人的心一沉,又轻轻地叹了口气:“我以为你们换了个环境,可以变得好一点了,可是现在看来,你们仍然是自甘下流。”

春花笑笑道:“老爷子,这话可不应该从您的口中说出来,我们投人本教,做些什么事,原是您老人家指定的。”

“可是我后来不是向你们宣谕过,叫你们弃邪而执正的吗?”

秋月道:“是的,您说过,可是您没有告诉我们什么是正道。”

春花道:“您更没有教过我们如何去做正道。”

老人怒道:“怎么没有?我说过本教以往的一切全都是邪恶的,要你们摒弃过去的一切,自己约束自己。”

秋月笑道:“老爷子,我们花了十年的功夫学会了本教的种种魔力,您却只用一句话来叫我们改变,这怎么可能呢?”

老人一叹道:“我知道那的确很难,但并非不可能,要从魔教的邪恶影响脱离出来,只有一个方法,那就是自我的约束与控制,一切都要靠自己,没有第二个人能帮助你们,但是本教确有很多人自我振拔了出来。”

春花一笑道:“我知道,那些人一直都追随在老爷子身边,是老爷子忠心耿耿的弟子。”

老人欣然地道:“不错,由此证明魔教并不是一定邪恶的,我们照样可以洁身自爱,为世所敬。”

秋月笑道:“或许有这种可能,可是我们姊儿俩却没有这种机会。”

老人一怔道:“没这种机会?你们的机会更多,我把你们派在青青的身边,叫她督促你们……”

秋月笑道:“小姐是本教唯一的圣女。”

老人道:“是啊,她始终没有接触到本教的邪恶,你们跟着她,该有更多向上的机会。”

春花一笑道:“小姐自己是圣女,却没有叫我们如何去做圣女,她派给我们的仍是一些邪恶的工作,例如叫我们去侍候这位柳大爷。”

“她叫你们去侍候这鼠辈吗?”

春花道:“那倒不是,她只是教我们监视柳大爷,不过,老爷子您也知道,这位柳大爷却是世上最邪恶的人。”

秋月笑道:“可不是吗?他虽然不是本教的弟子,却比本教中最邪恶的人还要邪恶一点,让我们去对着这么一个人,就像叫两只馋猫去守一尾肥大的鲜鱼,那还能忍得住不偷腥吗?”

老人看着她们,沉痛地叹了一口气:“罢!罢!自作孽,不可活。老夫对你们两个人,实在没有什么话可以说了。”

秋月笑道:“老爷子如果有教训,我们倒是很喜欢听的,因为今后聆听老爷子教训的机会不多了。”

老人望了她们一眼,忽然道:“金狮要你们来的目的是什么?”

两个女孩子一时踌躇难答,老人又是一叹道:“其实我根本不必问,自从他们明目张胆地背叛我之后,他一直就在寻找我的下落。”

秋月道:“老爷子说对了,您活着对他们而言,就如同是芒刺在背。”

老人仰天大笑道:“他既有你们做内应,想来能很容易找到我的下落,不知他们为何不来杀死我呢?”

秋月道:“他们不敢,您老人家那雷霆一劈之威,除了剑神谢晓峰之外,没人能挡得住,而谢大侠自从那次一战之后,也很少再过问江湖的事了,他们找不到一个能够与您相抗衡的人,自是不敢来惊动您。”

春花笑道:“何况除了您之外,还有不少受教于您的门人弟子,也都不是好相与的,所以他们尽管对您十分地忌讳,却也不敢轻易地来看您。”

老人一笑道:“那么今天呢?他怎么又敢了?”

春花微笑道:“今天他也没来,他到天美公主那儿去了,是伴着少主一块儿去的。”

“少主?少主又是谁?”

“是天美宫主的女儿。” 

“天美有了女儿?她居然会嫁人生了个女儿?”

“天美宫主并没有嫁人,但的确生了个女儿,她把一切都交给那个女儿。”

老人哼了一声道:“这倒很不容易,她居然肯不顾自己的名分,跟人私生了一个女儿,那个男人一定很了不起。”

“是的,那就是谢晓峰谢大侠。”

“什么?是谢晓峰?”

“不错,除了谢晓峰之外,还有谁能令天美宫主动心呢?”

老人的脸上充满了愤怒之色,厉声道:“难怪谢晓峰会在那一次找上我,哈哈……谢晓峰啊,谢晓峰,你徒具侠名,却不过也是个不明是非的好色之徒而已。”

秋月道:“老爷子,您应该明白天美宫主的能耐,她要是施展起媚术的时候,没有一个男人能逃得过的。”

老人叹了一口气道:“不错,她装成一本正经的时候,谁都会被她的无邪所惑,老夫若不是当年轻信了她的蛊惑,又何至于将本教弄得支离破碎,众叛亲离。”

秋月笑笑道:“不过老爷子能够在她的魅力下振拔出来,已经算不容易的了。”

老人只有苦笑了,春花道:“谢大侠后来也发现了她的利用,一怒之下离开了她,世上也只有你们两位是主动地离开她的。”

老人似乎颇为安慰地道:“谢晓峰后来也离开她了,这证明世上毕竟还有不为色动的男人。不错呀不错,谢三少爷这剑神之名,毕竟不是虚有的。”

先前他还在对谢晓峰讥笑不齿,一转眼之间,又开始对谢晓峰赞美了。

不过这赞美之词,出之于老人之口,也是件很不容易的事,更由此可见,要离开那个女人,确是需要很大的毅力,也不是常人所能做得到的。

秋月道:“天美宫主因为在老爷子与谢大侠身上两次失败,认为奇耻大辱,居然自毁了容貌,幽闭在深谷,专练武功绝艺,她发誓要有一天以真正的功夫来胜过你们,征服天下。”

老人哈哈一笑道:“雄心可嘉,不过她是块什么料子我很清楚,要想在武功上胜过我跟谢晓峰,此生是绝无可能的了。”

“这个倒不清楚,天美宫主自从幽居深谷之后与外面整个隔绝了,只有金、银二位长老偶尔去探视一下,他们对她仍是忠心耿耿的。”

老人道:“天美对人是有她的一套,这个我自承不如,她能把金狮、银龙从我身边拉了过去,乍一听闻,我都难以相信,我以为最可能叛变的是铁燕夫妇,那两口子最不安分,其次,该是铜驼,因为他最桀骜不驯……”

春花笑道:“据说天美宫主在铜驼长老身上下了很大的功夫,但是铜驼长老对老爷子太尊敬了,始终不敢接受,使得天美宫主一直骂他是奴才胚子。”

老人叹息了一声道:“铜驼对我的忠心使我很感动,但是他太死心了,天美的种种暗中阴谋,他为了怕我伤心,不肯告诉我。我若早知道天美在谋取我的霸业,结局又何至于如此?”

春花笑道:“不过天美宫主的雄心成功的希望很少,她把全部的希望都寄托在谢小玉身上。”

“谢小玉就是天美跟谢晓峰的女儿?”

“是的,谢大侠跟天美宫主的事,江湖上知者极少,可是他对这个女儿,倒没有否认,因此谢小玉那儿有天美宫主的班底,又加上神剑山庄的声望,倒是颇有一番作为。”

“那个女孩子怎么样?”

“很不错,她既有谢晓峰的聪明,也兼具了天美宫主的美丽与魅力,在神剑山庄颠倒了不少的世家公子,要征服武林倒是不太成问题。”

老人却充满自信地笑道:“尽管她能征服天下,却征服不了丁鹏。”

春花一笑道:“这倒是,谢小玉在丁公子手中几次吃了亏,差点没把神剑山庄给翻了过来,所以金狮长老陪着她到天美宫主那儿去求援去了。”

“天美重出,又能奈何得了丁鹏吗?”

“这个婢子等倒不清楚,但是听说天美宫主在这几年穷研魔教秘笈,颇有心得。”

老人哼哼冷笑道:“那些功夫都是在老夫手中骗了过去的,老夫还会不清楚吗?那还能练出什么通天的绝艺来?充其量也不过跟老夫不相上下,要想追上丁鹏,她除非是脱胎换骨了。”

春花忽然很感兴趣地说道:“老爷子,丁公子的造诣竟能高过您几十年的潜修,这实在是不可思议的事。”

老人一笑道:“这也没什么,不过丁鹏的武功造诣大部分得之天成。”

春花道:“丁公子以前的技艺平平,看不出他的天赋有什么过人之处。”

老人笑道:“他不是个学剑的人,所以他在剑招上只能小有所成,但他却是学我的刀法的最佳人选,再加上他某些遭遇。天性,乃使他的成就达到了无人能企及之境。”

他似乎变得出奇的好脾气,跟两个丫头居然谈得十分高兴,完全忘记他们敌对的立场了。

但是这时候,旁边有个人却不耐烦了,冷冷地发出了一哼。

那是柳若松。

这家伙的胆子居然大了起来,此时此地,居然发出了一声不耐烦的冷哼。

他凭的是什么?

× × ×

老人立刻听见了那一声冷哼,不由怒声道:“你哼个什么鬼,此时此地,难道还有你出声的份?”

柳若松笑笑道:“前辈虽然看不起再晚,但再晚倒还不像前辈所想的没出息。”

老人仍是冷冷地道:“金狮要你们来杀老夫的吗?”

春花笑着说道:“婢子们怎么敢对老爷子如此无状,而且,婢子们这次也不是奉了金狮长老之命来的。”

“不是?”老人间。

“不是!”春花回答。

老人点点头:“我想也不可能,金狮明明是上天美那儿去了,老夫的消息应该不会出错的。”

春花笑道:“不错,不但金狮长老已上天美宫主那儿去了,还有老夫人跟铜驼长老也带着大批的高手,上那儿围剿去了,这次相逢,一定会是场很激烈的火并,败者固是全军覆没,但胜者也好不到哪儿去。”

老人忽地一惊道:“你们怎么知道的?”

春花一笑道:“婢子哪有这么大的本事,这都是柳大爷打听出来的,他这个人别无可取,但打听消息的本事可大得很。”

柳若松一笑道:“再晚若非得知谷中精锐尽出,也不敢贸然前来的,这些年来,魔教虽已没落,但是前辈身边的那些力量,仍是无人敢于轻撄其锋的。”

老人又冷冷地道:“你们的来意是什么?”

柳若松道:“一来是瞻仰前辈的风采。”

老人怒道:“巧言令色,是老夫最讨厌的人。”

柳若松道:“再者,是有一件小事来向前辈商量的。”

“我们之间,没什么可商量的余地。”

“前辈别把话说得太死了,说是商量,不过是再晚一个小小的要求。”

“你居然来向老夫提要求?”

柳若松道:“再晚说要求,只是把话说得好听一些,其实是来为前辈尽力,帮前辈的忙的。”

“老夫有需要你帮忙的地方?”

柳若松笑道:“纵然不能算帮忙,也对前辈有好处,再晚想请前辈将神刀之秘相授。”

“什么?你说什么?”

老人真的吃惊了,这个卑劣无耻,声名狼藉的鼠辈,居然敢来要求神刀之秘。

柳若松却说得很肯定:“我要学魔刀之秘。”

“你知道什么是魔刀之秘?”

“知道,那是魔教的一项最高的武学,魔刀一出,当者必死,除了剑神谢大侠之外,世上还没有人能抗拒这一刀的威力。”

老人哈哈大笑道:“这一刀若是出自丁鹏之手,谢晓峰也未必当得了。”

“这一点谢大侠自己也承认,所以丁公子找上神剑山庄挑斗剑神,两个虽然没有打得成,谢大侠却没有说自己能接得下这一刀。”

“你既知道这一刀之威,居然还来向老夫要求魔刀之秘?”

“再晚的眼界一向很高,若非这一刀威力无俦,再晚还不屑于求呢。”

“柳若松,你的脑筋是否有问题?”

柳若松笑道:“这可以问两位姑娘,再晚在有些地方,或许已有力不从心之感,但是脑筋却好得很,绝没有半点问题。”

“那你怎么会想到来向我求魔刀之秘?”

“因为前辈是唯一懂得魔刀之秘的人,虽然有几个人学会了这一式刀法,但是他们只知道如何使用而已,却无法教给人如何去练成这一式。”

“你知道得还真不少。”

“再晚一直都在关心这种事,方今武林中动静大势,再没有人比再晚更清楚了。”

秋月笑道:“这一点他倒没有吹牛,老爷子,包括五大门派在内,各家各人的动静虚实,没有一个人能漏过他的眼睛的。”

柳若松笑道:“再晚虽是名望不太高,却有不少知心朋友,散布于天下各处,他们对再晚都很热心,任何再晚想知道的消息,都不吝相告。”

“在我们中也有你的人?”

柳若松道:“要不然再晚怎么能来得恰到好处呢?”

老人一叹道:“我知道你以前是个野心勃勃的人。”

“现在再晚也没有放弃那股雄心。”

“你还想有重振雄风的一天?”

柳若松微微一笑道:“我不否认曾在丁公子及青青小姐的手下栽了个大跟头,但是这件事却对我只有好处。”

“哦?”

“我在失败之后的表现实在太屈辱,以至于稍微有点名气的人,都对我不屑一顾,因此不再会有人注意我了,而在以前我的万松山庄又太出名了,出名得令有些人感到了不安。”

老人道:“这两下相较的寒热,那种刺激与打击亏你能受得下来。”

柳若松悠然地道:“能成非常事业的人,一定要具有非常的耐性。”

老人忽然对柳若松有了一种新的感觉与看法,那感觉使他的背上像有条蛇在爬着似的,很不舒服,忍不住又哦了一声。

柳若松轻轻一叹道:“万松山庄一败,我似乎失去了一切,连万松山庄都已不保。”

老人终于点了一下头道:“难道你并没失去一切?”

柳若松没有直接回答这个问题。却笑道:“一分努力,一分收获。我为了建设万松山庄所下的努力,几乎是用尽了心,又岂会那么容易就失去的?”

老人忍不住点了一下头道:“你是个聪明的人。”

柳若松笑笑道:“聪明倒不敢当,但我绝不是笨蛋,只是我在丁鹏对我的报复行动中,却笨得比猪八戒的妈妈还不如,凭良心说,我柳若松又怎会做那种笨事,吃那种闷亏,上那个大当?”

老人无法不承认:“你不会。”

柳若松道:“那时万松山庄的存在已经使人感到不安了,许多有名气的人都借故前来攀交,我就知道这不是好事。”

“所以你就借了这个机会,将你的实力隐了起来。”

柳若松一笑道:“我的实力从来也没有显露出来,我一向是个很小心的人,可是再小心也总有引人起疑的时候,丁鹏来找我复仇,对我是个绝妙的机会,一个把别人注意力抹除的机会,经过那次之后,没有一个人会认为我有出息的了。”

老人想了一下道:“那倒不尽然,就有人在我面前说过,你是个很不简单的人。”

“可是前辈并不相信。”

老人吐了口气,无法否认。

柳若松笑道:“不过还有一个原因,就是我了解丁鹏的底细,知道丁鹏娶了前辈的孙女儿,也学成了前辈的魔刀一击。估量自己绝对无法是他的对手,既然打不过,就只有认输。”

老人看了他一眼道:“可是你这一输的代价却未免太大。”

柳若松摇摇头道:“我倒不觉得,何况我并没有太大的损失,甚至于连万松山庄都没离开,我还是住在那儿。” 

“但是你在别人心目中的印象呢?”

“我青松剑客之名原是靠着我的一支剑建立起来的,因此,只要我能站起来,仍然能使他们再度尊敬我。”

“却不是每一个人。”

柳若松一叹道:“有些人从来也没有把我放在眼里过,我并不希罕他们看得起我。”

老人没话说了,想了一下才道:“你怎么知道你一定能活得下来?”

“我不知道。”

“假如丁鹏一刀把你劈成两片呢?”

“这是我必须冒的险,而且也是我唯一可行之路,因为那时我就是全力一拼,也挡不住那一刀之威,打既打不过,我只好赌一下了,世上原没有十拿九稳的事,多少总要拼一下运气的。”

“你的运气的确不错。”

柳若松笑道:“是的,我知道丁鹏绝不会杀我。因为,他跟我不是同一类的人,但是,他肯答应收我做徒弟,却实在出我意料之外。这一个意外,使我原已准备放弃的万松山庄都保住了,这不能不说是运气了。”

“你以为万松山庄还是你的吗?”

“是的,我原来是庄主,后来是总管,只是换个称呼而已,人员、房屋、园林都没变动,我仍然可就近照顾的。”

“总管跟庄主绝不一样。”

“可是在那些人心中明白,我仍然是他们的庄主。”

老人终于叹了口气道:“柳若松,你是哪一种人?”

柳若松耸耸肩道:“我自己也不知道,因为世上还没有出现我这种人过,以后恐怕也不会多。”

老人又想了一下才道:“你要我的刀法?”

“是的,万请前辈赐予。”

“你学这种刀法,绝对无法超过丁鹏去。”

“这个我知道,否则我也不会前来相求了,若是我能胜过丁鹏,前辈说什么也不会传给我的。”

“我把刀法给了你,对我有什么好处?”

“有的,我能替前辈报仇。”

“替我报仇?”

“是的,前辈的夫人带着铜驼长老以及门中的精英去进袭天美宫主了,但我知道他们一定无法活着回来。”

老人神色一动,柳若松道:“也许能逃过一两个人来,但是魔教一脉却会因此而断……”

“你怎么知道他们一定会失败?”

“不但我知道,金狮他们也知道,他们是故意暴漏行藏,引诱前辈的人去的……”

“要消灭我的那些人并不容易。”

“前辈别忘记了,各大门派无不视前辈若芒刺在背,有这样的一个机会削弱前辈的力量,他们怎么肯放弃呢?”

老人的脸色这才有点变了,随即坦然地笑道:“让他们杀好了,老夫原准备全给他们杀光的。” 

柳若松笑笑道:“我知道前辈对造就丁鹏,下了不少的心血。可是前辈应该想到没有了前辈的暗中支持,丁公子不是太孤单了一点?”

“他一个人的力量也足以抗拒天下。”

“话固然不错,可是丁公子并不是嗜杀无度的人,他有那么多的敌人,实在也不是好事。”

老人在鼻子里发出一声冷哼。

柳若松笑着道:“我对那些人也很讨厌,我可以为前辈你出口气,去除掉那些人,只是我的力量怕不太够。”

老人道:“看样子我是必须要把魔刀传给你了。”

柳若松一笑道:“晚辈绝不会负所托,而且前辈还可以放心的是,我已当众拜了丁公子为师,且不管这种师徒关系是多么的不实在,我绝不会成为一个弑师的逆徒,而招致天下的不齿。”

老人想了一下才道:“柳若松,若是在昨天有人说我会把魔刀之秘传给你,老夫会笑掉满口牙齿,可是今天,老夫居然就做了这件最荒唐的绝事。”

他转身进了房间,很快就出来,取出了薄薄的一卷小册子,交给了柳若松,道:“拿去,能够练成多少,要看你的造化了,再者,你只能练这种刀法,却与我魔教没有什么关系。”

柳若松接过了册子,看了一眼,脸泛喜色,弯腰躬身作谢,然而有一柄剑迅速由他袖中探出,刺人老人的咽喉,老人也没有躲,坦然受剑,笑道:“好,柳若松,如果没有这一剑,柳若松就不是柳若松了。”

好像这已是他意料中的事。

第30章兵解

铜驼满身流血,手擎着大刀,像疯狂一般地冲出了山谷。

他的铜甲上不断地向下滴着血,大部分是敌人的,但也有一部分是他自己的。

在各大门齐集的好手群中,突围冲杀出来,那本是不可能的事。

但是铜驼却做到了,他的体内有一股力量在激发着他,使他勇猛有若天神,护卫着他的主母,冲出了重围,他是用身体去挡住敌人的剑,然后再用刀将敌人劈成了两片。

他身上的铜甲是可以抵御刀剑的,可是他的那些对手个个都是武功精纯的高手,他们所用的剑器也都是百炼精钢所铸的利器。

所以仍然能刺穿铜甲,刺进他的身体,而后才倒下去分成两片,向两边倒下去。

因此,当他们两个人冲出重围后,对方虽然还有将近一半的好手,却没有敢追下去。

再强的高手,也被他这种战法吓寒了胆,那已经不是拼斗了。

招式、剑法似乎都没有用了,三岁的小孩子也能拿一枝剑刺中铜驼,即使是个瞎子,也不会刺偏。

可是再强的高手,也要在他的面前倒下去。

因为他的刀是无敌的,那一刀劈下来的威力更是无敌的,何况还有那位老婆婆。

这些人都没见过这位老婆婆,也都不知道她是谁。

她手中没有使刀,只有一根龙头杖,可是这根铁杖在她手中的威力,与刀剑无异。

魔刀是把人一劈为两半,这根魔杖却把人拦腰扫为两段,平整如削,挡者绝无幸免。 

两个人冲了出去后,回头望了一下山谷。

这片山谷离他们原先隐居的地方并不远,不过才三十多里,还没离开山区。

可是他们却遇到了伏击,各大门派的高手,以及一些昔日魔教中的叛徒,居然像是算准了他们的行程似的,早就在那儿等着他们了。

无数的急箭,千百颗擂石,杀死了一半的人,然后就是一阵疯狂的屠杀。

人在那个情形下,就如同疯狂了一般,找到了一个对象就想使对方倒下去,然后再去找第二个对象。

终于,他们带去的弟子们一个个地倒了下去,但是围攻他们的敌人亦没有占到便宜。倒下的更多,几乎是他们的三倍。

但是这又有什么用呢?

敌人的人数比他们多出了六七倍,纵然损失了三倍于他们的人员,仍然还有着一半,而他们却是全军覆没了,只逃出了两个人。

老妇望着谷中一片殷红,凄然地摇摇头:“铜驼,你的伤怎么样?”

铜驼忍不住跪了下来道:“属下无能,属下恨不能战死在当场。”

老妇轻轻一叹:“你知道我们不能死。我们还有着更重大的事要活着去做,唉!这一次可真把我们败惨了,比上一次更惨。可怜那些弟子,多少年来忠心耿耿地跟着我们,现在都完了。”

铜驼沉思片刻才道:“主母,我们刚离本谷就受到了伏击,对方已经埋伏在等着。”

老妇点点头道:“不错,看对方排出的人手,都是门中的高手,阵容之坚强尤甚于二十年前那一战,可见他们是存心要消灭我们的。”

铜驼道:“对方已预知我们的行踪,可见我们的人里面,定有叛徒泄漏了消息。”

老妇叹了口气:“铜驼,不要这样想,在今天一战中,我们所带的人员中,还有没有活着的?”

“这个……属下没有看见。”

“我也没发现,每一个死得都很壮烈,断头裂腹,每个人都是在我们眼前咽气的。因此,我相信他们都是忠心耿耿的弟子……”

“那只是对方不让他们活下去,杀了灭口。”

“不管怎么说,他们总是为本教而死的。因此,他们的忠诚已无可疑。”

铜驼不禁默然,片刻后才道:“主母,我们怎么回去见主公呢?”

老妇沉声道:“我们不回去。”

“不回去?”

“是的,我们已经无家可归了,敌人既然设伏在我们门口等着我们,也会找到我们的窝里去的。”

“那就糟了,谷中能够一战的弟子都出来了。”

“他们都有备而来,我们不出来也是一样,最多要对方多付一点代价而已。”

“那么主公呢?”

老妇的脸上一阵黯然,片刻后才道:“若是主公未将功力转输给丁鹏,他自然可保无恙,现在就难说了。”

“那么我们快回去看看呀。”

“不能去,如若谷中出了事,我们回去已经来不及了,而且还会陷入另一次陷阱,要脱身就难了。我们虽然遭遇了各派的高手,然而他们的掌门人以及一些长老都没有来,否则你我想脱身还不容易呢!”

“主母的意思是我们不管主公了?”

“是的,我们有我们的工作。”

“若是主公遇害,我们除了报仇外,还有什么更重要的工作?”

“铜驼,这么多年了,你怎么还不了解主公的为人与心性,他岂是计较私怨小仇的人?”

铜驼默然,老妇庄然道:“主公最大的遗憾就是本教的道统在他手中而终……”

“那不能怪主公。”

“可是主公却不能这样想,本教数百年的道统,不能自此而终,一定还要继续下去,现在这责任就落在你我的身上。”

铜驼愕然地望着她,老妇又道:“主公对我们这一次出征,早作了最坏的打算,如果我们不能保住这部分的人员,他要我们不必回去了。”

“上哪儿去呢?”

“另一个地方,那儿有两位本教的长老,率领了十几个年轻弟子。”

“属下怎么不知道?”

“我也是昨夜才知道的。主公直到昨夜作了最后的决定,才告诉我地点,那两位长老辈份很高,还是主公的师叔。”

“他们才只有十几个人?”

“十几个人已经够多了,人一多,就难以隐身了,这十几个孩子各人专攻一项本门的绝艺,他们是本教异日崛起的根苗,我们必须去照顾他们。”

“不是有两位长老吗?”

“唉,铜驼,他们是主公的师叔辈,你想想该是多大岁数了,随时都可能去世的,可是那工作却不能停顿,因此我们必须去接替。”

铜驼想了一下道:“主母,请恕属下固执,属下必须要回去看一下。”

老妇人叹了口气,“好吧,我知道你对主公的忠心,不得确讯,你是不会安心的,那你就回去看看。”

她沉吟一下又道:“记住,谷中如果平安无事,你就向主公报告经过,说我已经先去了,当然这是最好的想法,只怕可能性不大。”

“不会的,主公吉人天相……”

老妇黯然道:“铜驼,主公不但是我的主人,也是我的丈夫,我难道不比你更关心他?只是,我们必须冷静,主公盼望我们的是继续他的责任。”

铜驼跪下叩了个头道:“主母,属下无法做到主母这样的修养,而且属下加入本教,乃是为了追随主公,属下这一生,也是为主公活着的。”

老妇又是一叹道:“我知道,所以我没有拿出令符来,命令你跟我走。不过有句话,你必须记住,你走到谷中,无论发生了什么事,都必须要留下性命。”

“属下记得,属下怎么来找主母?”

“如果你看得见主公,他自会要你来找我,如果找不到他,你就去找小姐,以后跟着丁鹏吧,我去的地方不能告诉你,也不能让你去找我。”

“那属下以后就不再见得到主母了。”

“不,等本教将要重振雄风之日,我自然会来征召你,那时我们自然不必再躲人了。”

铜驼又叩了个头,当他抬起头时,老妇已经转身走了,她的背影虽是看来瘦弱,但是步伐坚定。

铜驼的心中又生出了一分敬意,一种对伟大的人格的敬意,不管他是男人或是女人。

× × ×

铜驼走向谷口时,心中已有不祥的感觉,因为谷口两边守卫的弟子,已经没有一个活着的了。

但是他们却死得很平静,没有一点惊恐,致死的原因是咽喉上一剑,洞穿气管。

那虽是致命的部位,但挨上一剑,至少也应该有痛苦之状。

何况谷中还有不少的机关布置,似乎都没来得及发动。

这证明了一件事。

凶手的人数不多。否则谷中的弟子一定会因惊动而发动机关阻止的。

凶手一定是熟悉谷内布置,至少是属于自己人,才会知道谷中布置的情形而加以趋避。

凶手能够悄悄地进来,武功一定很高。

他先用不知不觉的手段,制住了他们的穴道,然后再在咽喉上刺一剑,对一个已无抵抗力的人,都能下这种毒手,那一定是个很狠毒的人。

每个人都是穿喉一剑,但是认位极准,剑口的大小深浅如出一辙,这人的剑法一定高。

这些弟子武功并不高,入门也不久,实在没有必要杀死他们的,除非是凶手怕被他们认出了面貌。

铜驼在检查了第四十九具尸体之后,已经大致能获致上面的结论了。

他的身材虽然高大魁伟,头脑却很灵活。

四十九,是谷中剩余弟子的数目,已经完全被人杀死了,俱出一人之手。

铜驼的心已经下沉。他佩服主母的决断,不再回来看一遍,似乎知道老巢已无可幸免了。

谷中的弟子都已死绝,那么主公的存亡也不见得乐观了。

铜驼的心中充满了悲愤,他发誓要找出这个凶残狠毒的凶手。

不会是五大门派的人,他们已经明目张胆地跟魔教作对,不怕人知道,也无须灭口了。

也不会是金狮他们,他们也已经公开叛离,无须顾忌了。

这个人,要从在身边的人中去找,不过也不会在自己的身边,因为魔教的人已经死无唯类了。对方用不着隐藏身份了。

因此,这个人一定是在丁鹏或是青青身边,那会是谁呢?铜驼几乎没有费精神就想到了那个人。 

除了他之外,不可能再有别人了。

“总有一天,我要把你碎尸万段,来为这些人复仇,即使拼上我这条老命也在所不惜。”

他没有把主公的仇也算进去,因为他知道这个人虽然狠毒,却还无法杀死他的主公。

一面往里走,一面发动了谷中的机关埋伏。因为谷中并不暖和,那些敌人也还没有来。

这些弟子们已经为魔教献出了他们的生命,他不能让他们的遗体再受到伤害。

因为他明白,自今天一战后,他们与五大门派的仇结得更深了,如若让五大门派的人进来,恐怕连尸体都不会放过的。

渐走渐深,他的心却沉得更厉害,虽然他没有看见主公的尸体,却看到了地上有一摊血。

血并不多,但这个地方却是弟子们所禁止前来的,因此这必然是主公的血。

不可能是别人的,因为血迹向前蔓延着,一直滴到墙前为止。

这表示受伤的人,到这儿来过,然后就消失在这堵墙之后。

铜驼忍不住跪了下来,只有他一个明白,这堵墙之后是什么。

因为,老人曾经将他一个人带到这儿来过,而且指着一个不太明显的按钮道:“铜驼,如果有一天你找不到我,就到这儿来找我,如果我因为种种的原因,死在别地方,你要记住,一定要把我送到这个地方来。”

铜驼当时没有问什么原因,他已经知道这是什么地方,因为每次迁徙搬家,主公总是要他背负着一个箱子,一口大而沉重的箱子。

到了一个地方,一定布置一间密室,把这口箱子郑重地藏进去。

箱子里面放的是什么,只有铜驼知道,因为他曾经帮主公布置过密室,将箱子里的东西,一件件地捧出来,供放到固定的地方去。

那些东西在别人的眼中是一钱不值的,若是被胆小的看见,还会吓一大跳。

那只是一个个的骷髅头,一共有十二具之多,每一具上都写了些奇怪的文字。

那是天竺文,看得懂的人很少,而铜驼却是很少的人中之一。

他原是天竺人。

他认识那些文字,只是一个个的名字而已,这些隆重携带的头骨,都是魔教历代教主的名字。

这所密室被视为圣地,因为它是魔教历代祖师的殿堂,但是只有已死的人才得列名其中。

没有人知道这所密室,除了主公之外,就只有他一个人知道。

血迹到此而终,证明有人进入了密室,那自然也不会别人。

铜驼跪在地下,恭恭敬敬地叩了三个头,然后才按了一下嵌在两块石板中间的一颗小石子。

于是他跪着的地方移动了,向前转去,转到墙边,墙上自动开了个洞,让他转进去,然后又合上。

里面很黑,很闷,铜驼很久之后,才能习惯其中的黑暗,然后他摸索到一个角落,摸到了放在那儿的火石,点着了一盏油灯。

这盏灯是他们从天竺带来的,灯油也是,点着之后,灯焰是绿色的,碧绿的颜色。

照在那一间间如同神龛般的空格上,照在那一具具龇牙咧嘴的骷髅上,显得特别狰狞。

铜驼慢慢地找过去,找到了最后一格,那儿原是空着的。

每一任教主,在接任后的第一件事,就是在这殿堂中替自己造一个贮骨之所,也可以说是贮放头骨之所,因为殿堂中只供奉着头骨。

殿堂中不准有第二个空格,这表示魔教的教主必须要死了,才能由第二人接替。

殿堂中也不准在任何一个缺位,哪怕是只做了一天的教主,也必须要有它的位置。

所以在魔教历任的祖师中,有几位是被自己的人篡位而弑杀的,却仍然要把头骨贮放进殿堂中。

这是必须遵守的规定,记录在魔教经典的第一篇上,绝不容违反。

铜驼终于看见老人了,跌坐在他的那格空位上,全身都发出了碧绿的光芒,却显得那么庄严,那么安详。

铜驼跪了下去,带着无比的虔敬,却没有哭泣,更没有流泪。

魔教中的人是不准流泪的,他们一生中只准流一次,无论男女都是一样。

那一次流泪也不是用在面对死亡的时候,魔教中的死亡不是悲哀而是一种欢乐,极大的欢乐!

正因为他们面对着欢乐的死亡,所以魔教的弟子才会个个如此地勇敢,作战时无惧于死亡,因为他们的中心信仰就是无惧于死亡。

每一个教徒都是以笑容去拥抱死神。

“铜驼,你居然能够赶了来,使我很高兴……”

声音很平静,使铜驼几乎高兴得要跳起来:“主公您没有死!”

老人在空格中笑了一笑:“我已被人一剑洞穿咽喉,必死无疑,只是忍死须臾,要交代一些事,真高兴你赶来了,还来得及替我送终。”

铜驼急问道:“主公,是谁?那是谁?”

老人道:“没有人,除了我自己愿意,你想谁还能一剑洞穿我的咽喉。”

“主人是自……”

“当然不是自杀,我还不想死,但是在那个情况下,我如果不受那一剑,就无法留到现在了,更无法保全我首级,得到一个庄严的死亡了。”

“对方是谁呢?”

“铜驼,你应该知道是谁,否则你就不配为本教的长老,枉自跟了我那些年了。”

铜驼顿了一顿才道:“是那匹夫,那怎么可能?”

老人轻叹了一口气:“我们都认为他不可能的,实在是轻估他了,这是我们犯的一个很大的错误。人生一世中只能犯一个大错,我在三十年前犯了个大错,是没有认清天美,二十年前又犯了个大错,是没有认清金狮他们,我已经连犯两次大错,早就该死了,何况又犯了第三个大错,还能不死吗?”

铜驼无声,倒是老人又问道:“你们失败了?”

“是的,我们还没有出山,就遭到了五大门派高手的伏击,只逃出了主母跟属下两个人。”

“哦,主母呢?”

“她到主公告诉她的地方去了。”

老人微笑点点头:“很好,她是个很冷静、很能干、很伟大的女人,把她的一生都给了我,帮了我不知多少的忙。我这一生中,虽然认错了三次人,但也幸好认对了三个人,一个她,一个是丁鹏,还有一个就是你,有你们这三个人的补偿,使我这一生总算没有失败得太厉害,可以毫无愧疚地在这殿堂中安歇了。”

铜驼没说话,他在极度的感动中,老人是他心目中的神明,而他居然也能在神明的心目中有着如此重要的地位,这已经值得他奉献上这一生一世了。

老人又问道:“主母有没有要你跟他一起去?”

“有的,可是属下坚持要先回来看一下主公。”

“你太痴了,还比不上一个女人。不过也难怪,是很少有人能及得上她的,我也不如她甚远,主母没有再叫你去找她吧?”

“是的,她要属下侍奉丁公子跟小姐去。”

“很好,这样对你也好,丁鹏这孩子身边也该有个像你一样的人,否则他太孤单了。”

老人的神色忽转庄重:“不过你到了那儿,别说出这儿的事。”

“为什么,难道主公还容忍那鼠辈下去?”

老人笑了一下道:“是的,我不但要容忍他,而且还成全了他,我把魔刀之诀传授给了他。”

铜驼吃惊了,他是很少会如此惊慌的。

“主公,为什么,究竟为什么?”

“不为什么,本教虽没有私人的报复,但是本教也有一条金律,以眼还眼,以牙还牙。对于那些意图消灭本教的人,我不能轻易放过,我要以本教的刀,假他的手,来对付那些人。”

“他行吗?”

“我知道他行,做这件事,他比丁鹏还行。”

铜驼不再抗辩了,主公的决定永远是对的。他只担心地问道:“可是以后呢?”

“他虽得到了本教的刀法,却不是本教的人,他的刀也永远不如丁鹏的,总有一天,他会一分两片死在丁鹏的刀下,就没有以后了。”

铜驼默然片刻,脸上现出了尊敬与佩服道:“主公算无遗策,这次总算找对了人。”

老人笑了一笑,然后轻松地道:“铜驼,这个地方只有你一个人知道。因此,本教的道统,也全靠着你来维持下去,你必须要活下去,活着等一个人来,把一切都交下去。”

“主公没有交代主母吗?”

“没有,她只管领着下一代的弟子出来,最重要的交代全要靠你了。”

“属下交给谁呢,主公可否先指示一下?”

“不必。我也无须先作预示,因为我并没有指定继传的人选,不过你放心,到时候你自然会知道的,本教的每一任教主都是天生的,只要一到时候,他自然而然地会脱颖而出,光芒万丈。”

铜驼又默然了,老人道:“我的时候到了。”

铜驼不禁犹豫,老人怒声道:“快,别作妇人之仁,误了我的兵解成道,而使我抱恨终身。”

铜驼终于磕了一个头,然后在身边取出一柄小刀,刀身映着绿光,发出了妖异的绿芒。 

接着他伸手一挥,老人的头离开了身,飞起在空中,铜驼接住了首级,老人的尸体己向空格中落了下来,铜驼没有去管那无头尸体,似乎那不是他主公的一部分,他只恭恭敬敬地捧着头颅,安放在空格。

老人的眼睛这才闭上了,嘴角泛出了一丝满足的微笑。居然吐出了最后五个字:“谢谢你,铜驼。”

只有一颗头颅,居然还能保有生命的能力。

这现象若是放在别人身上,准会吓得半死,但铜驼却认为很自然。

老人是他的神,神是无所不能的。

现在他要去实践神赋予的使命了。

第31章神刀传人

当铜驼出现在丁鹏与青青面前时,的确使他们大大地吃了一惊,因为铜驼居然脱掉了他终年不离身的铜甲,佝偻着腰,像一个普通的老人一样,完全不是他昔时威武之状,甚至于连身材都好像矮了很多。

最吃惊的是青青,她知道若非有了很大的变故,铜驼是绝不会离开他的主人的。

可是她居然很沉着,在接受铜驼的问候之后,还是从容地问道:“铜叔叔,是爷爷叫你来的?”

铜驼点点头,青青再问道:“你准备待多久?”

铜驼略一迟疑才道:“主人吩咐属下来侍奉丁公子与小姐,不必回去了。”

青青的脸色一黯,她当然明白只有在一个情形下,铜驼才不必回去了。她万分不情愿地要证实这个消息,但仍然忍不住问道:“爷爷可是大道已成了?”

铜驼擦擦眼泪道:“是的,主人大道已成,脱体飞升了。”

丁鹏忍不住问道:“青青,你们在说些什么?”

青青道:“这是道家修炼的境界……”

丁鹏道:“我知道,脱体飞升是道家羽化登仙的境界,爷爷是否已经成仙了?”

青青哽咽地道:“是的,爷爷九转功成,已经由狐道而转入仙道了。”

丁鹏神色也是一黯道:“丹成飞升,这是件值得庆幸的事,你们又何必如此难过呢?”

青青强颜欢笑道:“是的,丁郎,这应该是值得庆幸的事,灵狐得道成正果的不多,爷爷总算是熬出头了,只不过从此仙凡路隔,再见无路了。”

丁鹏忽然转向铜驼道:“铜前辈……”

铜驼连忙道:“属下不敢当此称呼……”

丁鹏道:“我这儿既非什么门派,我也没有参加什么帮会,你这属下两个字也用不上。”

铜驼道:“老奴是奉命来侍候公子的,公子就以铜驼的本名为称呼好了。”

丁鹏想了一下道:“好吧!铜驼,我知道你是个很拘谨的人,因此我也不跟你客气了,我想问你一句话。”

铜驼道:“请公子吩咐。”

“铜驼,你先考虑好,我的问话一定要听确实的答案。你如果不知道,就回答不知道,但若是知道的就不许隐瞒。”

铜驼不禁有些迟疑,望着青青,青青鼓励他道:“铜叔,他对您很敬重,不会使你为难的。”

铜驼道:“是,老奴知无不言,言无不尽。”

丁鹏点点头道:“好!我听说在遮马谷口,五大门派的高手联合伏击,杀死了很多人。你知道这件事吗?”

铜驼的脸上掠过一丝痛苦,低声道:“老奴知道。”

“那些被杀的人,跟你的关系很深吗?”

铜驼诧然地望着他,半晌后才道:“亲如兄弟,情同家人。”

丁鹏点了一下头,然后又道:“我听说天狐修炼必须要经过兵解,才能脱体飞升,若是经由雷火天劫,就会形神俱灭了。”

铜驼有点莫知所措地道:“是的,是这样的。”

丁鹏道:“那么老爷子是经由兵解的了?”

铜驼只有点头道:“是的。”

丁鹏的声音突转凌厉道:“谁,是谁下的手?”

铜驼略顿才道:“是老奴。”

这个答案不仅使丁鹏感到很意外,连青青也难以相信地道:“铜叔,怎么会是你呢?”

铜驼跪了下去,哀声道:“的确是老奴。因为那时天劫将临,老奴只有下手帮助老主人兵解升天。”

丁鹏道:“好!我相信这是在万不得已的情形下,你才会如此做的!”

铜驼情不自禁地道:“是的,老主人神威盖世,谁也无法使他老人家折败的……”

这样一说,他口中的那位老主人就不像是澳天的炼狐了。但是,丁鹏却好像是没有注意这一点,轻轻一叹道:“这就好。我得到的消息却是说他老人家死于柳若松之手,这不但使我难以相信,更使我万分内疚。”

铜驼吓了一大跳,连忙问道:“公子,您怎么知道的,这是谁告诉您的?”

丁鹏接道:“我知道柳若松绝不是个安分的人,也绝不会乖乖地投在我的门下,所以,我虽然饶过了他,却也没有放松过对他的注意,整天都有个人盯住他,那个人知道他到过遮马谷,也看到了遮马谷外的厮杀……”

铜驼愕然道:“原来公子一切都知道了。”

丁鹏一笑道:“是的,我只是派了一个人盯紧了柳若松,却知道了天下绝大的秘密。”

青青忍不住道:“那是什么人,居然有这么大的本事,他还知道什么?”

丁鹏道:“这个人的武功不高,但是他的轻功与盯梢的本事却是天下第一。我给了他三千两金子,让他在三年之内,盯紧柳若松,把他的一举一动都告诉我,结果那个人就告诉了我这么一件大消息。”

顿了一顿,青青道:“丁郎,看来你一切都知道了。”

丁鹏道:“是的,当我重入江湖,以手中一柄神刀震惊天下时,我就知道你不是天狐,因为天狐只是人们的想像,根本就没有这么一回事。”

青青道:“在北方,狐仙之说非常灵异,而且相信的人也很多,传说狐仙显灵的事也很多。”

丁鹏笑道:“的确,柳若松在前一阵日子,也确信不疑,因为发生在他身上的那些事,已是超越了人的能力范围,只有神通两个字才能解释,可是我却知道一切都是人为的,所谓神通,不过是银子的法力而已,只要有钱,买通他家里几个人,不难做到使他家中鸡飞狗跳,疑神见鬼……”

“那时你已知道我不是狐了?”

丁鹏笑道:“不错,你若真的是狐,你可以运用法术做到那些的,用不到再浪费银子买通人来捣鬼了。”

青青嫣然道:“我也知道那个谎言说得并不高明,你迟早会拆穿的,只是没想到那么早就被你拆穿了它。”

丁鹏一叹道:“我虽然早已知道了你伪装炼狐的秘密,但是我却希望你是真的狐……”

“为什么,难道你喜欢娶一个狐妻吗?”

“那倒不是,你若是狐,我们就可以找一个地方,远避人世修炼去了。”

青青道:“现在也可以,我们仍然可以找一个隐僻的地方,远离这个尘世,我当初托言为狐,本就是打的这个主意。”

丁鹏摇摇头道:“现在不可以,太迟了。”

“为什么?”

“因为你爷爷把他的刀传给了我,把他的刀法也传给了我……”

青青连忙道:“你千万别误会爷爷的意思,他把刀法传给了你,只是因为你的资质绝佳,可以发挥那套刀法的精辟所在。把刀传给你,是因为必须此刀,才能发挥得刀法的精要,并没有别的意思与要求。”

丁鹏一笑道:“我知道。”

“因此,你并不须要为他做什么。”

丁鹏道:“我也知道,可是别人却不这么想,他们认识这柄刀,也认识这套刀法。”

“别人是谁?”

丁鹏道:“以前是金狮、银龙、铁燕,以及五大门派的人,他们认为我是你爷爷的传人……”

“这个,你可以加以说明……”

“青青,你别傻了,谁会相信我的解释,最好的说明就是挥出一刀,而一刀挥出后也不必说明了。”

青青默然片刻才道:“丁郎,你已经知道我们的出身了!”

丁鹏点点头道:“是的,虽然我以前江湖阅历太少,不知有魔教的盛名,但是现在也该知道了。”

“你对魔教的看法如何呢?”

丁鹏道:“不知道!”

“怎么会不知道呢?”

“自然不知道,我出道时,魔教已经停止活动了,虽然别人说魔教作恶多端,但是我只看见魔教的弟子受人迫害,虽然别人说魔教中人全是心地邪恶、手段狠辣之徒,但是我所接触到的人,却都是忠心耿耿心地善良的……”

铜驼万分感动地道:“谢谢你,公子,谢谢你。”

丁鹏默然片刻才道:“老爷子把他的刀法传给了我,把他的刀传给了我,只因为我是他的孙女婿。”

铜驼道:“是的!主人在仙去前,还一再声明,公子与魔教,没有任何关系,而且主人早已把小姐也从教中除名,现在连老奴都除了名,不算是魔教中人了。”

丁鹏道:“但教主是我的岳祖,多多少少我还是有点关系的。”

“主人却只希望公子使那套刀法与那柄神刀得以不朽,此外就别无所求了。”

“他虽对我别无所求,我却不能不做点事。”

“公子要做什么?”

“我还要弄清楚一件事。”

“什么事呢?”

“谢小玉跟魔教的关系,她虽是谢晓峰的女儿,但是她有很多手下,包括以前叛教的长老金狮、银龙在内,都听她的指使,无疑的,她跟魔教是有密切关系的。”

铜驼沉吟良久才道:“她是谢大侠与天美宫主所生的女儿,至于谢大侠与天美宫主如何结合的,老奴就不清楚了。”

“把你知道的说出好了。”

“是的,那是很长的一段故事了,天美宫主原名孙杏雨……”

“刀上所刻的‘小楼一夜听春雨’就是指的她了?”

“是的,那是很久以前的事了……”

× × ×

又是绵绵春雨的季节。

铜驼来到丁家已经三年了。

这三年过得很平静,但也有一些很值得庆幸的事,最重要的一件就是青青生了两个儿子。

一对白白胖胖的双生子,现在已经是一岁。

在满周岁的那一天,丁府热闹极了,各地的江湖人,有名的,或是不太知名的,都前来祝贺。

丁鹏居然一反以前倨傲的常态,很和气的出现在那些人面前,谢谢大家的祝贺。

席间,有一个很通俗的仪式──抓周。

那就是把很多具有代表性的东西,放在一个盘子里,让那两位小宝贝去抓。

一岁的小孩子自然不懂得什么选择,只是随着自己兴趣随意去抓,抓上的第一件物品,据说可以预卜这孩子的将来。

如果他抓的是一把小金算盘,他将是个成功的商人。

如果他抓的是一颗官印,将来就一定会是个大官。

红楼梦中的贾宝玉,在抓周时首先抓起的是一盒胭脂,因而才换来一生的情孽牵缠。

两个小家伙抱出来了,又白又胖,十分天真,嘻嘻哈哈的,一点也不怕生。

抓周的盘子也端上来了,里面放了很多的经过大人精选的东西,但是有一件,却是大家感到十分诧异的。

那是一柄连鞘的刀,黑黑的刀。

是丁鹏那一柄威震天下的神刀,刀上刻着“小楼一夜听春雨”的诗句,一把令天下人怵目惊心的刀。

刀放在盘子里,犹自透出逼人的杀气。

兄弟俩盘子前看了一阵,然后不约而同地同时伸手去抓那柄刀。

盘子里放着那么多的好玩东西,他们都不屑一顾,却同时看中了那柄刀。

老大抓住了刀柄,老二抓住了刀鞘,两下一争,呛然一声,刀脱鞘而出,刀抓在老大的手中。

四周的客人啊的一声惊呼。

只有丁鹏笑嘻嘻地道:“很好,你们倒很识货,而且也作了最好的选择。”

他走上前,从老大手中取下了刀,顺手在孩子的两肩点了两指,孩子哇的一声,哭了起来。

青青吓白了脸,连忙出来,抱起了孩子,可是孩子的双手已软绵绵地垂了下来,她急声问道:“丁郎,你这是做什么?”

丁鹏道:“没什么,我只点残了他双手的筋络,绝不会影响他的发育,只是他一辈子都不能练武了。”

青青哽咽着道:“唉,孩子还小。他不懂什么,你就是不让他练武,也不必如此呀。”

丁鹏道:“我并不反对孩子练武,但他选的是一柄没有鞘的刀,锋锐不藏,是乃必凶,所以他不能继承这把刀,刀是老二的。”

青青一向都是柔顺的妻子,这时候,她对丁鹏的态度更尊敬了,肃然地道:“你说得是。”

丁鹏把刀归回鞘口,然后道:“铜驼。”

铜驼手中抱着老二,恭敬地道:“老奴在。”

丁鹏道:“昨天有人来找你,是不是你要走了?”

铜驼嗫嚅地道:“那只是……只是……”

丁鹏道:“没关系,我知道是老夫人派人来找你,她那儿的弟子已经学成了,要你去帮忙。”

铜驼见他说出来了,只得道:“老夫人带了一批新出道的弟子,人手不足,要老奴去帮她一下,但老奴因为未得公子允准……”

丁鹏道:“好,我这儿也没事,你就去吧。”

“谢谢公子。”

丁鹏道:“别谢我,还有事情要麻烦你呢,你把这柄刀带去,也把老二带去,他是青青的骨肉,应该有资格继承老爷子的事业,我想老夫人也不会反对的。”

铜驼不知所以,丁鹏又道:“这件事我虽然决定得太鲁莽,但是老爷子再也没有后人了,而且魔教的神刀也在我手中,我大概也可以作一半主的。从现在开始,这孩子就是魔教这一代的教主了,在他十八岁之前,由老夫人跟你监护教养。十八岁之后,由他正式继任……”

铜驼感极跪下道:“谢谢公子,谢谢公子……”

他太激动了,声音已嘶哑,语不成声,丁鹏拉了他起来道:“别说这种话,我受岳家的栽培,深感无以为报,这是我唯一可尽的心意,老二的资质都跟我小时一样,我相信他可以担当这一责任的,不过你还要好好地督促他、管束他。”

铜驼连连地叩头道:“是!是!老奴定然不负所托。”

丁鹏道:“两个孩子到现在还没有取名字,我就是在等待着今天作个决定,虽然这个决定有点草率,但完全是由着天意,也许是老爷子在天之灵冥冥中作的决定,你可以把情形告诉老夫人。”

“是的!”

丁鹏又道:“你也可以去告诉老夫人,魔教可以复起,不必怕人阻碍,一切都有我。不过,我能负责到这孩子成年,等他十八岁后,我就完全撒手不管了。我已经叫阿古和香香备了车在后门等候,你现在就走吧!”

“是的!不过,公子,这柄刀,少主现在还用不着,还是留在公子身边吧。”

丁鹏笑道:“不必了,你带去好了,走吧。”

铜驼又叩了一阵头,抱着孩子,带了刀,由后面走了。丁鹏这才对座中群雄道:“来!来!大家坐下来喝酒,各位盛情而来,丁某非常感谢,但是谁想在未终席前离开,丁某就少不得要得罪了,因为铜驼长老刚带了魔教少主离开,我不希望有人去追踪他们。”

举座肃然,没有一个人说话,丁鹏带着笑举杯,逐座敬酒。

敬到一张桌上时,忽然发现少了两个人。

这边一个汉子道:“他们两个人刚才去方便去了,很快就回来的。”

丁鹏只笑了一笑,忽然取出一只小匕首,然后随手在椅子扳下了一条椅腿。

就在厅中,他用匕首慢慢地削那条椅腿。

这个举动使大家很诧然,看着他把一条圆圆的椅腿勉强削成了一把刀的模样。

就在这时,有两条人影,悄悄地由厅侧向外走去。丁鹏含笑地转出去,拦住他们面前:“二位要走了?”

二人脸色霍变,双双同时出剑刺向丁鹏,这两人虽是名不见经传,但他们双剑在手,声势之烈,绝不在当今的名家之下。

以剑道的标准而言,他们绝对可以排在当今前十名高手之内,而且他们的剑,也都是精钢所铸的利器。

丁鹏手中只有一柄刀,一把木削的刀。

他就用那柄木刀,轻轻的一挥,叮叮两声,两支精钢长剑都断成了两截。

那两个人还朝前冲了十几步,然后每个人都齐中间分成了两片倒下。

一如那柄神刀造成的结果一样。

丁鹏轻轻地抛下了手中的木刀,一叹道:“谢晓峰在十年前就已经弃剑了,我到今天才只能丢开那柄钢刀,还是要用木刀,比起他来,我还是差了一大截,惭愧!惭愧!”

× × ×

小香跟阿古回来了。丁鹏跟青青正在屋子里逗弄着他们的孩子丁克文。

小香进来后,跪下来隆重地叩了三个头,丁鹏笑道:“你这丫头怎么了,忽然行起大礼来了。”

小香道:“这是老夫人命婢子代他老人家向公子叩谢的。”

丁鹏连忙起立道:“这怎么敢当,你这孩子简直是开玩笑。”

小香道:“老夫人说礼应该如此,而且她说这也不是她个人的谢意,而是魔教列代祖师的谢意,谢公子使得魔教的血胤得以延续。”

丁鹏想了一下才道:“奶奶好?”

“老夫人很好,抱着少主又亲又笑,像是年轻了十岁,整天都合不拢嘴。”

青青道:“他们那个地方安全吗?”

小香道:“很安全,现有男女年轻弟子各五十名,男的练刀,女的学剑,铜长老试了一下,一对一,大概可以维持个平手。”

丁鹏道:“哦!想不到他们会如此了得,照这实力看来,自保是够了,那儿的地势如何?”

青青道:“是一片湖心的小岛,四面都是水。”

丁鹏一皱眉道:“这不妙,虽有湖水之险,仍然无法阻得了敌人。何况在岛上的人,往往因为有天险阻隔而生了懈怠之心,忽略了警觉性。”

小香道:“婢子也向老夫人提示过这一点,铜长老说他会立刻注意,把戒备网扩展到湖岸四周去。”

丁鹏点点头道:“这还差不多,不过再严密的戒备,也是挡不住有心的敌人。”

小香道:“铜长老说攻击才是最好的防御,但是老夫人反对,她说往事可资为戒,魔教为了保存传统而求生存,今后将成为武林一脉,不可再掀起杀孽。”

丁鹏轻叹道:“只怕别人不那么想。”

小香道:“老夫人说一切尽其在我,魔教不为侵略而战,但是为了求生存,自卫而战时绝不退缩。”

丁鹏点点头,然后又道:“你在回家路上,没碰见什么麻烦吗?”

小香想了一下道:“没有,很平静。”

“这倒是难以相信的,我以为至少会有人想拦住你们,逼问一下你们的去向的。”

小香道:“婢子也以为如此,可是的确没有人,虽然婢子感觉上,一直有人跟在后面,但是却始终没有人出头拦截过。”

丁鹏点点头道:“也许是对方自感人手不足吧,要阻拦住你跟阿古也不是件很容易的事。”

才说到这儿,窗外一阵拍羽声,接着一头白色怒目的健鸽飞了进来,停在丁鹏的手上。

那是丁鹏自己所建的通讯系统。家里的人都不加过问,他拆下鸽子脚上的小圆筒时没人敢走进去。

丁鹏看完了纸条上的报告,才一笑道:“小香,你虽然没有遇到什么麻烦,但是在你们回程的路上,至少有四十名高手被狙杀在途中各隐秘之处。”

小香微微一惊道:“会有这种事,婢子怎么一点都不知道?”

“被狙杀的都是行动的老手,他们的藏身之处更是隐秘,你不可能发现的。”

“那是些什么人呢?”

“是分隶属五大门派的好手,但以崆峒、峨嵋两派的居多,他们的目的就是在拦截你们。”

“那又是什么人把他们狙杀的呢?”

丁鹏道:“那是一批蒙面的杀手,身份不明,不过我已经知道是谁派出去的了。”

“谁?”

“柳若松的手下,这家伙我知道他已经不甘寂寞,静极思动了。青青,我们也该出去活动活动,在家里一躺就是三年,人都变得懒散了,再不动作,许多老朋友都会忘记我们了。”

青青没有说话,她对丁鹏的话,从来都没有反对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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