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

烟雨客

古龙的武侠世界，不同于他人，很少具体招式的描写，更多的是刀光剑影的写意，侠士情怀的阐释。

醉酒而死的古龙，用生命殉了他的人生梦想：以笔为剑、文章秋水；醇酒美人、江湖悲欢……

在他的代表作之一《萧十一郎》中，有这么一段，我认为说出了他的心声。

“墙上挂着字画，中堂是一幅山水，烟雨蒙蒙，情致潇洒，仔细一看，那比蝇足还小的落款，竟是吴道子的手笔。萧十一郎最爱的，还是那副对联。‘常未饮酒而醉，以不读书为通。’这是何等意境！何等洒脱！厅中有两人枯坐，像是正在等主人接见。两个青衣小鬟，正捧着茶掀帘而人。就连那两只比钮扣还小的茶盏，都是真瓷的。”

此刻的萧十一郎，进入了一个玩偶世界。处处都是玩偶，昔日的武林高手，一晃被“缩小”，成为其中的一个布景，过着提线木偶的生活。

这个隐喻道出了部分人生的真谛：每个人都不是命运的主宰，看似正经严肃的生活，也不过是上天的一个玩偶的日常。

尤其是这幅对联：常未饮酒而醉，以不读书为通。饮酒而醉的人，只能算是醉鬼，并不懂酒的真味，寻章摘句，枯守于字词训诂者，也不过是书蠹而已。

真正爱酒的人，闻香就已飘然，若是故人来，品茶亦醉矣。

正是因为嗜酒如命，古龙英年早逝，也留下了无数的遗憾，一些作品结局仓促，甚至未能竟稿，萧十一郎也是如此，后来又补写《火并萧十一郎》，总让人感觉人物丰满有余，情节完整不足。这或许也是古龙独特的风格吧。

读书不求甚解、喝酒期在必醉，五柳先生陶渊明是一位深得人生真味的隐士。

“好读书，不求甚解；每有会意，便欣然忘食。性嗜酒，家贫不能常得。亲旧知其如此，或置酒而招之；造饮辄尽，期在必醉。既醉而退，曾不吝情去留。”

读书读到有所会意，就好了；喝酒呢，醉了说走就走，决不让人挽留……这就是他的真性情，本来做个彭泽令可以衣食无忧、喝酒不愁，却终究不能抛舍体任自然的本性，为了五斗米而折腰违心做官，实在不是自己的本意，还不如挂冠归隐。

在职不过80余天，对陶令来说，却似过了很多年一样漫长。日子都是重复，精神落满尘土，恍若原本傲霜的秋菊，被人移栽在温暖的大棚里，渐渐萎谢了一身的风骨。

在陶渊明的《归去来兮辞》中，也有一句可做对联：园日涉以成趣，门虽设而常关。我始终觉得，这样的对联，适合用在一处农家院落的门上，数间草房，竹篱稀疏，园中有菜有菊，有花有树，散落错综，高低成趣，万类霜天竞自由，却又不是整齐有序。

有这样的一座小园，远离闹市喧嚣，可供心灵栖息，还可随心布局成自己喜欢的样子，该有多好。

看过一篇文章，其中有这么几句对“园日涉以成趣”的感慨：“人活着，还是应该拥有一座自己的小园，可以每日涉足其间。和那些卖门票的展览花园不同，它可能杂草怒生，也可能虫害连连。它丰收无限美丽，也可能徒劳无功。它充满各种变数，属于生命本身的变数。”

读过玩偶山庄的经历，也就理解了古龙缘何醉酒而死，他不甘于命运的安排，在上天的注视下做一个循规蹈矩的玩偶：喜欢喝酒，那就不妨醉死酒乡，不必老死墉下。

无论读书还是喝酒，如果当成了正儿八经的功课，就了无趣味了。一如读书，本来是非常有乐趣的一件事，有的人又是列计划，又是找清单，还要定进度，似乎要搭建经营天下的廊庙巨制，却完全忽略了读书的快乐。

知之者不如好之者，好之者不如乐之者。本来书中的一句话，就可以让人浮想联翩上很长时间，却被自己的眼睛匆匆掠过，这样读书，再多又有何益？

“常未饮酒而醉”“园日涉以成趣”……就这10来个字，又有多少人能真正体会到作者的良苦用心呢？

-END-