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金庸的独孤九剑和
古龙的小李飞刀
“你说,令狐冲的独孤九剑,用破刀式,破得了李寻欢的小李飞刀吗?”提这种关公战秦琼问题的同学,要么是伪金庸迷,要么是伪古龙迷。何况,硬要论起来的话,飞刀,在兵器属性上,显然不能用破刀式、而要用“听风辨器”的破箭式来应对,或者,需要像应对东方不败的绣花针那样——“疾风骤雨”般抢攻。
不过啊,你还别说,令狐冲和李寻欢,一位是金庸本尊最欣赏的豪杰,一位是古龙阁下最得意的俊彦。这样说,是有依据的,金庸在年到浙江大学演讲时亲口说,“男主角我最喜欢令狐冲、杨过、萧峰”,而古龙在年随笔《笑红尘》中,把李寻欢与铁中棠、郭大路并提为“自己最喜欢的三个人”。而且,令狐冲和李寻欢,一样的酒中之仙,一样的多情剑客,一样的笑傲江湖,两位武侠世界里的绝顶人物放在一起看,还真是别有一番韵味。
美酒,美女,利刃,大约是侠客的标配,无论是在金庸宇宙中,还是古龙时空里。单瞧出场描写,《笑傲江湖》,和风熏柳的春光中,首徒令狐冲亮相了,回雁楼上,他腰悬长剑,“一口喝干了”碗中酒,美女呢?是仪琳,他在用生命保住仪琳的清誉。《多情剑客无情剑》,冷风如刀的雪天里,探花李寻欢登场了,马车厢内,他“大口地喝着”瓶中酒,捏着“薄而锋锐”的小刀,美女呢?林诗音,他在用灵魂雕刻着林诗音的雕像。美酒,一醉解千愁,美女,一笑倾人城,利刃,一剑可封喉。盖世豪侠,又怎能少得了美酒、少得了美女、少得了利刃?
渴饮:恩和怨是幻是空
酒,论形态,畅若流水,论性格,炽如火焰。曹孟德“对酒当歌人生几何”,李太白“金樽清酒斗十千”,苏东坡“酒酣胸胆尚开张”,范仲淹“浊酒一杯家万里”,黄庭坚“桃李春风一杯酒,江湖夜雨十年灯”。江湖夜雨中,令狐冲,和李寻欢,都与酒结下了不解之缘,都在醉与醒之间体味着恩和怨是幻是空。
金庸,为令狐冲准备的第一道酒,是猴儿酒,湘西山林中的猴儿用果子酿的酒。令狐冲,与叫花子约定,一两银子喝一口,便运起华山气功,犹似乌龙取水,把大半葫芦酒喝得滴酒不剩,“身若凌虚而超华岳,气如冲霄而撼北辰”。猴儿酒喝出了令狐冲的随意率性,用小师妹岳灵珊的话说,“这功夫可有多难,偏他一个人会,却拿去骗叫花子的酒喝”。
古龙,为李寻欢搭配的第一位酒友,境况比叫花子也好不到哪里去。他见到的阿飞,穿着薄衣在冰天雪地里独行,像一匹流浪的狼,其时连一口酒都买不起。还好,正如令狐冲的气功可以骗到酒喝,阿飞的快剑也可以赌赢酒钱。马车上,李寻欢一碗又一碗地喝着阿飞买的酒,“目中充满了愉快的神色”,咳嗽着叮嘱他“江湖中人心之险恶难以想象”,以及“有名并不是件好事”。
博采如金庸,有山野奇酒,更有名门佳酿。这不,田伯光把长安城“谪仙楼”的酒窖打了个稀巴烂,挑着硕果仅存的两坛“限量版”汾酒,给令狐冲送上了华山思过崖。令狐冲是怎么喝的呢?喝了两大碗酒之后,又斟满回敬了田伯光一大碗,便右腿飞出、将两大坛酒踢入了深谷,估计便宜了华山山沟里的猴子。令狐冲的逻辑是,道不同不相为谋,见面之谊至此而尽,不能与作恶多端之人交朋友。
万里独行田伯光再磊落,终究是声名狼藉的淫贼,绝不是令狐冲对饮的好人选。而“江湖第一美女”林仙儿,自然也不是李寻欢举杯的合适对象。第一次相遇,当绝代美人只露出绝代玉手,他居然斟了一杯酒,举杯笑道“赏花不可无酒”。到绝代美人变成赤裸的绝代美人时,李寻欢是怎么做的呢?他倒了杯酒,缓缓喝了下去,又倒了杯酒,才举杯笑道“很久没有这样的眼福了,谢谢你。”当李寻欢的刀锋从林仙儿玉颈上“轻轻划了过去”,那份不愿同流合污的决绝,与令狐冲把田伯光的酒踢飞异曲同工。
酒葫芦,酒碗,这些酒具,显然还是过于马虎,于是金庸专门为令狐冲写了一章回《论杯》。祖千秋偷取了老头子为女儿苦心精制的“续命八丸”,佐以名酒,配以奇杯,汾酒要“玉碗盛来琥珀光”,葡萄美酒自然要夜光杯,青铜酒爵饮高粱酒才有古意,大斗饮米酒方显气概……令狐冲一杯接一杯喝着味道各异的酒,不明内情,心中疑虑,转念却想大丈夫视死如归,就算有毒也好,且倒在岳灵珊面前,看心上人伤心与否。心上人,心上人,当李寻欢在孙驼子的小店里,以每七壶酒为单位做着酒鬼,出神的遥望着林诗音小楼上的一盏孤灯,他的心底里何尝不是一份萧索之意?近水楼台,未必先得月,林诗音之于李寻欢,岳灵珊之于令狐冲,岂不都曾是可望而不可及的皎皎明月?
痴情:情关始终闯不过
情,最难得,两情相悦,最无奈,有缘无分。“窈窕淑女,君子好逑”,“执子之手,与子偕老”,古人早在《诗三百》中就描述了多少琴瑟双谐的美好。问世间情为何物,直教人生死相许。千年而下,多少“君生我未生,我生君已老”的感慨,多少“相去日已远,衣带日已缓”的唏嘘,多少“东边日出西边雨,道是无晴还有晴”的暧昧,多少“曾经沧海难为水,除却巫山不是云”的执念。咫尺天涯,令狐冲,和李寻欢,都难以逃开一个情字,都难以闯过一道情关。
琴箫相和,光风霁月,一段引自《广陵散》的《笑傲江湖之曲》,让衡山派高手刘正风和魔教长老曲洋音律相交,也成为华山派首徒令狐冲和魔教圣姑任盈盈的“准信物”。《笑傲江湖之曲》,琴声,时而慷慨激昂,时而温柔雅致,箫声,时而鸣泉飞溅,时而群卉争艳,要怎样的心意相通,才能合二为一?或者,是不是可以武断的认为,心意相通,也许就是金庸爱情美学的至高境界。
且不说,终章《曲谐》的梅庄喜宴,有情人终成眷属的令狐冲和任盈盈,拨瑶琴,按玉箫,相约“千秋万载,永为夫妇”。单看,思过崖上,令狐冲和岳灵珊,也曾有过“四目相投”的深情时刻,那时的令狐冲,“想张臂将她搂入怀中,却是不敢”。华山派里,岳灵珊和林平之,也曾有过“相视而笑”“心花怒放”的温馨时光,日后岳灵珊被负心人一剑穿胸,弥留之际依然哼唱福建山歌。恒山峰上,听得仪琳说令狐冲心里此前只有小师妹、当前只有任大小姐,令狐冲和任盈盈什么反应呢?两人“目光相接”,“心头均感甜蜜无限”。眼睛,是心灵的窗户,金庸深得个中真味,目光相接的时候,就已经种下了爱情的种子,肌肤之亲的时候,只是在收获爱情的果实。
古龙笔下的《多情剑客无情剑》,多情剑客,剑客多情,却难得品尝爱情果实的甜蜜。这世上,得不到和已失去,终究是最让人心痒难耐的。先看阿飞和林仙儿这对冤家,客栈之中,阿飞压上林仙儿的胸膛,像是变成了一只野兽,但她忽然重重的推开了他,她从此成了他“得不到”的纯洁圣女。“我只奇怪,我以前怎么会爱上你这种女人的。”故事接近尾声的时候,林中小屋里的阿飞“忽然相通了”,林仙儿痛悔“为什么总要等到失去时才懂得珍惜”。
再看李寻欢,未过门的妻子林诗音曾经是他的“得不到”和“已让出”,他对她的歉疚日积月累,就像给自己加了一把沉重的锁。“每个人都戴着他自己的枷锁”,李寻欢觉得自己非但已无法再给予,也无法再接受。直到,他遇到了孙小红,那个能帮他打开心锁的大眼睛女孩。只有孙小红能够安慰他,鼓励他,对他的信心永不改变,最后,她“紧紧拉着李寻欢的手”,而且她会“比任何人都珍惜这双手”。十指连心,古龙深得此中意蕴,执子之手的时候,是不是就已经摆好了与子偕老的“起手式”?
武功:俗世中不知边个高
剑,像情侣,剑在人在,似精魂,人剑合一。龚自珍把剑与美人并论,说“美人如玉剑如虹”,辛弃疾醉里挑灯看剑,说“倚天万里须长剑”,贾岛“十年磨一剑,霜刃未曾试”,就连山水田园诗人王维也称羡“一剑曾当百万师”的豪情。这里的剑,是广义的,按照《多情剑客无情剑》中兵器谱排名,它可以是天机老人的天机棒,也可以是上官金虹的龙凤环,自然也可以是李寻欢的小李飞刀,当然更可以是郭嵩阳的铁剑——古龙把这柄狭义的剑只安排在第四名。
《笑傲江湖》里面用剑的人可就多了去了。单看五岳剑派,一抬手,“有凤来仪”是华山剑法,“雁回祝融”是衡山剑法,“万岳朝宗”是嵩山剑法,“岱宗如何”是泰山剑法,“金针渡劫”是恒山剑法……只是,顺着令狐冲的目光,往思过崖的墙壁上看,所有这些看似“剑气冲霄”的剑招,都被魔教长老范松赵鹤张乘风张乘云之辈“尽破于此”。
幸运的,前有田伯光的紧逼,后有风清扬的指点,令狐冲才在高手喂招的对战中领悟到,被破掉的都是拘泥不化的“死招数”。那是不是,活学活用、“浑成连绵”,就不会被破掉了呢?还不是,因为哪怕再浑成,只要有招就会有迹可循、有隙可乘。假若,行云流水,任意所之,根本无招,如何可破?风清扬这种段位的导师,让令狐冲霍然进入了一个“心无所滞、顺其自然”的新天地。
好一个无招胜有招,眼熟吧,似乎在哪里也见过?《多情剑客无情剑》中,上官金虹第一次直面李寻欢,双手从袖中伸出,却不见威震江湖的“龙凤双环”。上官金虹却说,环已在,因为“手中虽无环,心中却有环。”这其中的奥义,别人不懂,李寻欢却是懂的,“无迹可寻,无坚不摧”。作为旁观者的天机老人,更进一层的指出,待到“无环无我,环我两忘”,才能实现从“身是菩提树,心如明镜台”到“菩提本无树、明镜亦非台”的阶跃。知易行难,知行合一谈何容易,天机老人日后终究败在上官金虹手下,上官金虹最终也没有躲得过例无虚发的小李飞刀。
金庸在《笑傲江湖》中取了很多“笑傲”的名字,余沧海,向问天,林平之,岳不群,任我行,东方不败,但最笑傲的还是要数——独孤求败。求败,只求一败啊!独孤九剑,神而明之,存乎一心,料敌机先,只攻不守,行乎其不得不行,止乎其不得不止。独孤求败仗剑江湖,无敌于天下,连找一个对手来逼得他回守一招都不可得。这种“独孤”而“求败”的境界,古龙在《多情剑客无情剑》里也曾心有戚戚焉:每个练武的人,武功练到巅峰时,都会觉得很寂寞,因为到了那时,他就很难再找到一个真正的对手,有人不惜“求败”,因为他觉得只要能遇到一个真正的对手,纵然败了,也是愉快的。
论武功,俗世中不知边个高,或者,绝招,同途异路,殊途同归。
侠义:用我百点热耀出千分光
侠,其大者,天下苍生,其髓者,江湖道义。李白的侠,“三杯吐然诺,五岳倒为轻”,元稹的侠,“侠客不怕死,怕在事不成”,贺铸的侠,“肝胆洞,毛发耸。立谈中,死生同”。韩非子站在战国的背景,从法家的视角,断言“儒以文乱法,侠以武犯禁”。自古至今,以文乱法的儒有之,文以载道的儒也有之,以武犯禁的侠有之,武以振魂的侠也有之。令狐冲“什么书都不读”,李寻欢“一门七学士,父子三探花”,然而透视他们的言行作为,赫然看得到儒的仁和义,分明感受到侠的智与勇,他们用淬炼灵魂的百点热,耀出了正义与光明的千分光。
“一日为师,终生为父。”岳不群,之于令狐冲,既是有授业之恩的师,又是有养育之情的父。窃以为,最舐犊情深的一刻是,面对师父岳不群的教诲,令狐冲转过头面向师弟们伸了伸舌头应道:”是!”,却被岳不群识破:”你耳下肌肉牵动,不是伸舌头是什么?你无法无天,这次可吃了大亏啦!伤势可好些了吗?”岳不群,他可以是万人钦敬的“君子剑”,也可以是千夫所指的“伪君子”,但不可否认的是他一直用“君子”的标准要求弟子,通过“华山七戒”告诫弟子时时仁义为先,事事明辨正邪忠奸,因为这是关涉到安身立命的大关节。
师徒之间的嫌隙,始于药王庙外大雨倾盆夜,令狐冲“爆冷”,以独孤九剑“破箭式”刺伤十五名蒙面客双眼,神威之下却因力竭而任由他们逃去。师徒情分的撕裂,是在福威镖局向阳巷老宅,令狐冲重伤之下力毙嵩山派秃鹰二人,拼死夺回写有辟邪剑法的袈裟,却被早已处心积虑的岳不群取走。
师徒第一次动手,是少林寺中任我行与方证大师约定三战定输赢,岳不群不惜使出剑宗“夺命连环三仙剑”,仍旧奈何不了令狐冲,唯有使出“浪子回头”“萧史乘龙”夹杂“冲灵剑法”意诱令狐冲。令狐冲心神混乱之际,无意中用独孤九剑误伤岳不群,跪地请罪之时却遭岳不群飞踢。
师徒第二次对战,是任盈盈揭穿岳不群偷练魔功、失却常性之后,岳不群以辟邪剑法对令狐冲独孤九剑。辟邪剑法以快取胜、唯快不破,独孤九剑料敌机先、制敌之虚,令狐冲抓住对手“剑招虽快、不免重复”的破绽凶险得手。岳不群“脸如死灰”的认输却故伎重施暗下杀手,师徒恩义至此一笔勾销,令狐冲作何决断?
“他终究曾经是我师傅,我总不能杀他。”置身事外的人,也许会埋怨令狐冲真是“愚忠”啊,到了不可理喻的境地。出于对人性的尊重,我们从这纠缠中看到的却是,岳不群们的手段越发阴暗卑鄙,令狐冲们的品格愈加光明磊落。
“父子有亲,朋友有信。”李寻欢,曾经把龙啸云,当作自己最好的朋友,只因为他用一杆银枪从“关外三凶”手下救过自己的性命。面对赵正义的腿、公孙摩云的掌和田七的金丝夹藤棍,李寻欢一刀在手、谁敢先动?僵持时刻,龙啸云却用“热情”的手臂揽住了李寻欢的肩头……被诬陷为梅花盗的李寻欢,虎落平阳被犬欺,依然认龙啸云作大哥:“若让我这一生重头再活一次,我还是会毫不考虑就交你这朋友的。”
李寻欢,惦念铁传甲安危,误中“胡疯子”胡不归的少林“沾衣十八跌”和武当“七十二路擒拿手”。幕后主谋之人居然还是龙啸云,他想用李寻欢的命换取与上官金虹的八拜之交。李寻欢,再次龙游浅水遭虾戏,作何感想呢?“无论你怎么样做,我都不会怪你。”只是,李寻欢那种伟大的友情非但没有感动龙啸云,反而使他更愤怒:只有在李寻欢面前,他才会觉得自己的渺小、自己的卑贱。
邪不压正,正义,终将战胜邪恶。“一个人要成为什么样的人,全都要看他们自己。”“在有为境界中,只要没有不当的欲求,就不会受不当的束缚,那便是逍遥自在了。”令狐冲,李寻欢,他们无疑都活成了他们想要的自己:管他恩怨情仇,我自笑傲江湖。
“武侠小说中的武功,本来就是全部凭想象创造出来的。小李飞刀本来就是个象征,象征着光明和正义的力量,一种可以令人心振奋的力量。黑暗的时间无论多么长,光明总是迟早会来的。这就是我写小李飞刀的真正用意。”古龙这样讲。
“武侠小说精神在侠,不是武字。侠就是可以牺牲自己的利益,去帮助人家主持正义,这种侠的精神在社会上永远存在的。武功只不过是武侠小说细节化的内容,一种表现方式而已。太注重武功的话,说明这种人对武侠小说完全不了解的。”金庸如是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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为往圣嗣绝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