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光膀子大婶

秋夜。

残月。

北投吟松阁，血溅当场。

送大侠古龙上路的，

不是长生剑，也不是离别钩，

而是流氓打架常用的扁钻。

陪大侠古龙下葬的，

不是《陆小凤》，也不是《楚留香》，

而是48瓶XO。

年10月，古龙与朋友在吟松阁饮酒作乐，其间邻房的演艺界人士慕古龙之名要求同饮，古龙却之，言语不和，挥拳相向，对方朋友亮出扁钻凶器刺伤古龙动脉，失血cc，送医后又输了染有肝炎的血液，出院后古龙元气大伤，健康开始恶化，加之婚姻触礁、电影投资失利，心情苦闷，越发狂饮无度，年9月21日，古龙因再度酗酒引起食道破裂出血，不治身亡，时年47岁。小李飞刀成绝响，一晃过了三十年。

壹

初识古龙，还是金庸如日中天之时，那时正上初中，班里一女生因买了全本的《射雕》，被奉若神明。有人搜罗出古龙的版本欲抢风头，无奈同学们身心全被郭靖黄蓉所占，终究落花流水。

武侠风盛经年，只是最初留下的烙印，让我一直重金轻古。直至读了大学，同舍的鸡兄情迷武侠，以大师自居，评点金古，却是一边倒地抑金扬古。年轻时气盛，尽管从未神交，但争执之下，赌气似的鄙弃古龙。

对于古龙的印象，多来自鸡兄神采飞扬的描述。鸡兄痴迷其中，荒疏学业，去租书点的频率远远超过了图书馆和教学楼。好奇之下，偶尔趁鸡兄不在，翻开掩在枕边的古龙小说，满眼分行短句：

“楚留香喜欢女人。

女人都喜欢楚留香。

所以有楚留香的地方，就不会没有女人。”

当时就觉新鲜，小说还有这么写的。

此后十几年，武侠风气渐缓，终究未碰古龙。直到年，书城闲逛，看到一书架的古龙专集，想起了当年的鸡兄，于是挑了《多情剑客无情剑》买回家中，竟然手不释卷，彻夜读完，劲头绝不亚于当年的迷恋金庸。

年邵氏电影《多情剑客无情剑》，狄龙与尔冬升

现在觉得，年轻时应该看古龙，等老了再读金庸。于我来说，整个搞反了。

以家世论，古龙自小贫寒、少入帮派；金庸名门望族，根红苗正。

以行事论，古龙狷狂如李白；金庸敦厚如杜甫。

以成就论，古龙胜在短句；金庸长于宏篇。

以文风论，两个高手的对决，金庸洋洋千言的武功招式，放到古龙这儿，三言两语间，已尸横大漠。

以人物论，古龙的主角至情至性，难免放浪形骸；金庸的主角家国情怀，始终恪守着中庸之道。

少读金庸，难免磨平了锐气。老读古龙，怕的是绝望了人生。

贰

楚留香、陆小凤、花满楼、西门吹雪……个个性情至死，讲义气，喝大酒，风流但不下流，都是绝顶的高手。

《绝代双骄》、《欢乐英雄》、《七种武器》……情节柳暗花明，布局处处机锋，好人九死一生，但到了还是邪不压正。

人不可貌相。古龙遗照，憨憨的一个好人张大民。想想古龙酒后灯下，伏案疾书，将自己的理想一股脑灌注到这些绝世男神身上，多贴切一幅草根逆袭的情景。

古龙样貌朴实，外号“熊大头”

然而说到文如其人，古龙终究是当代不二的作家。

秦戈孤指追忆古龙：“醒着的人都希望喝醉，朦胧中他们还可以看到，那个人，那柄剑，大口地喝酒，喊着：朋友、酒和女人。”

朋友、酒和女人，有一个共同的特点：适度怡情，多了伤人。

不过人世间的悖论在于，一个时刻节制的人，通常了无生趣。

古龙生性慷慨、放纵不羁，毕生饮美酒无数，阅美人无数，交朋友无数，明知欢宴易散，却依然耽溺其中。

古龙说酒：“这个世界上只有一种珍贵的液体，这种液体就是酒。只有酒才能使人忘记一些不该去想的事。而人最大的悲哀，就是要去想一些他们不该去想的事。除了死之外，只有酒才能让人忘记这些事。”

古龙说朋友：“朋友就像一杯醇酒一样，能令人醉，能令人迷糊，也会令人错。有一点不可否认的，能令人伤心、痛苦、后悔的，通常都是朋友。”

古龙说女人：“你只有在爱上一个女人的时候，她才能伤害你。大多数女人都只能伤害真正爱她的男人。”

朋友、酒和女人，在古龙那里，实际上三位一体：“一个人如果沉溺于酒，必定有他伤心的事，而伤心的人必定是多情的人。”

古龙（左二）与好友把酒言欢

内心孤独的人，其实是最恐惧孤独的人。骨子里绝望的人，总会不放过哪怕是一瞬间的快乐。

纵情声色的古龙，一定藏着深深的寂寞，“人们总觉得只有自己的悲哀才是真实的，根本就不愿去体会别人的痛苦。”或许早明白了现世的幸福无从把握，真正的悲哀从来都无法分担，情归多处、寄性于酒的古龙，只能在心灵的放纵中体验瞬间的快乐。

他明知道那热闹是假的，那快乐是虚的。

他需要外力的抚慰，却深知自己担不起老婆孩子热炕头那样的俗世幸福。

所以古龙的好酒，全都用普通的酒瓶装着。古龙的前两任妻子，都是风尘出身。古龙对于自己的朋友，一掷千金，眉头都不皱。

亏欠别人是痛苦的，要想避免这种痛苦，就尽可能地让别人亏欠自己。

对于他人，古龙是无害的。所以古龙的朋友和女人，对他的毫无节制，自始至终有怨无恨。一是因为他的天才，二是因为他的厚道。

古龙与好友倪匡，从动作可以看出他对于朋友的依赖。

叁

两头点的蜡烛，它会很快燃尽。

不过，也许只有这样彻底绝望、彻底放纵的心灵，才能在酒后瞬间的解脱中，幻化出如此瑰丽奇幻的想象，把生死相搏的武侠世界变得如此至情至性、如诗如画。

古龙把极致的才情、快乐、包括生命，浓缩进了酒色和短句之中，用自己的瞬间体验为世人留住了永恒念想。

古龙走后三十年，朋友、酒和女人，依然是男人们热衷的话题，不过全变了味道：才情全无，龌龊不堪。

古龙走后三十年，人们只有欲望，从不绝望，越发地穷奢极欲，如处末世般狂欢。朋友、酒和女人，都成了利益的砝码。

小李飞刀成绝响，世上再无楚留香。

古龙群英会当年痴迷古龙的鸡兄，尚义任侠。以一副瘦骨嶙峋的身板，每每打架时冲锋在前。甚至脱口而出，都是古龙的短句。同班的小民受了外系的欺负，找到鸡兄，鸡兄告诉他，你到宿舍找他，给他两个选择，一是把我再打一顿，二是你自己看着办。小民照着做了，当然，结局也是古龙式的，对方毫不犹豫选择了前者。

当年痴迷古龙的鸡兄，相信爱情。常常以情场浪子自居，吟风弄月。校园里的木香园有白衣少女晨读，风姿绰约，我们只敢远观啧叹，唯有鸡兄一往无前地过去搭腔：同学，请问你是哪个系的？少女缓缓抬头，一言却之，你管呢。古龙不是李寻欢，鸡兄也不是陆小凤。

时光流转。如今的鸡兄，发福了身体，收敛了锋芒，稳稳当当地做了一名机关处长，说话做事滴水不漏。

这些年里，理想是一回事，现实是一回事。

古龙说，人在江湖，身不由已。

责任编辑：石头小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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