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白玉京
黄昏。
黄昏之前,未到黄昏。
冷风如刀。
小马坐在一间破旧的小面馆里。
他的脸色苍白如纸,却又比纸更白。
在他面前的桌子边斜立着一柄剑,一柄三尺七寸,样式古朴的长剑,剑鞘漆黑,剑柄也同样漆黑。
桌上放着一碗面和一壶酒。
面当然不是什么好面,酒也只是两文钱一壶的烧刀子烈酒。
可是,他并不在乎。
他很满足。
因为,他早已习惯了这种生活。
孤独,寂寞,对于他来说早已不是痛苦,而是每天都需要面对的生活。
你若从未经历过他所经历过的一切,你自然不会了解他为什么会如此寂寞,如此孤独。
认识他的人,若发现他现在这副样子,一定不会相信他就是那个“彩蝶双飞翼”中的马良小马。
所谓的“彩蝶双飞翼”是由一男一女两个人组合而成的赏金猎人组合,其中女的叫黄丽,男子则就是眼前的马良小马。
两个人当然都是当今江湖中剑法最快,要价最高的金牌杀手。
尤其是小马。
自从出道以来,他从未失手过一次。
两个人平日里也是形影不离。
因为,他们不仅是搭档,是朋友,更是亲人。
所以,你只要看见了小马就能看见黄丽,看见了黄丽也就能看见小马。
但现在无疑却是个例外。
小马已经出现了,而黄丽却始终不见人影。
她去了哪里?
小马是昨夜子时来到古城的。
他要赴一场不见不散的死约。
对方是红旗镖局的总镖头,人称“铁剑无情”的车方庭。
他从上午一直等到现在,但却一点也不着急,连一点着急的意思都没有。
他一共吃了三碗面,却只喝了半壶酒。
这当然不是因为他酒量不好,而是因为今天他不能醉。
小面馆里的客人并不多,除了他自己外,整整一天内,来来回回也就只有一两桌的客人而已。
面馆的老板兼掌柜,此时正坐在柜台里打着哈欠,犯着瞌睡。
店内唯一的一个伙计则坐在门口的马扎上,望着街对面花店里那个梳着两条乌油油大辫子,笑起来有一对可爱小酒窝的卖花姑娘,痴痴地发呆傻笑。
而另一桌的两位客人,此时正在推杯换盏,东拉西扯地满天吹着牛。
时间逐渐流失,天色也逐渐暗淡。
这一天就这样即将过去。
就在那天边的红霞余晖即将消失时,小马要等的人终于来了。
可来的人既不是车方庭,也不是一个人,而是两个人,两个少年男女。
看他们年纪应该都不满二十岁。
那少年人身穿一件洗得有些发白的宝蓝色衣裳,一脸肃然,腰畔悬着一柄乌鞘长剑,剑柄上镶着十三颗耀眼的明珠。
那少女穿着极为朴素,脸上没有涂抹任何胭脂水粉的痕迹,但长得却是极为美丽。
她身上什么兵器也没带,连一件都没有带。
两人一出现在这小店里,立刻就引起了掌柜和店伙计的注意。
但还没等店伙计开口,那少年人就已抢先说道:“我们不是来吃面的。”
刚堆起满面笑容,准备热情接待的店伙计立刻就被他这句冷冰冰的话给噎了回去。
两人先是扫了一眼店内,之后径直走到了小马的面前,并在他对面的长凳上坐了下去,眨也不眨地盯着他。
小马并没有抬头。
他在吃他的面,而且吃得很慢,也很仔细,就仿佛在吃一碗由宫廷御厨所做的金丝面一样小心翼翼,生怕会有所浪费。
少年人斜眼看了看小马那柄斜靠在桌边的长剑,道:“你就是那个小马?”
小马没有回答。
他根本不必回答。
有时沉默也是一种回答。
于是少年人又道:“在下红旗镖局车方庭之子车晓,携小妹车婉前来替家父赴本月十五古城之约。”
小马依旧没有说话,也没有抬头
少年人有些沉不住气了。
他眉头微微一皱,道:“阁下不开口,难道是聋哑人吗?”
这时,坐在他身旁的车婉忽然开口道:“大哥,我看这人就是个既听不见,也不会说话的聋哑人,我们八成是找错人了。”
她说话时,一双水灵灵的眸子一直盯着小马,神情中充满了不屑。
“我约的人是车方庭,并不是你们。”
小马终于开口了。
就在他说到最后一个字时,已经将吃完面的空碗放下,并伸手拿起身旁的剑,站起身,头也不回地向门口走去。
就在他即将走出这家面馆的时候,车晓的人却忽然到了他面前,拦住了他。
不得不说,车晓的轻功已经很不错了,在当代武林的后起新秀中已很少有人能比得上他。
“你不能走!”
小马停下了脚步。
他低着头,看着自己的鞋面,沉默着没有说话。
只听车晓说道:“你既然约了我们来,就这么走了,未免太不懂规矩了。”
小马道:“我约的人是你父亲,既然他没有来,就说明他已经认输,即是如此,我又何必再继续待在这里浪费时间?”
车晓道:“他老人家已经没法子来了。”
小马道:“为什么?”
车晓道:“因为……他老人家已经在三个月前去世了……”
他说这句话的时候,眼中忽然有了泪光,声音也明显开始哽咽,仿佛是用了很大力气才说出的。
这回答无意令小马感到很意外。
但是他脸上却并没有表现出意外的样子。
他依旧很平静。
只听他淡淡地说道:“那就算了。”
他说着,已经准备绕过车晓走出这家小店。
车晓当然不会就这样轻易地放过他。
就在这刹那间,他已拔出腰中的三尺长剑,再次拦住了小马的去路。
“我既然来了,就已决心要与你决一死战,你休想走!”
他这句话一共说了二十个字,说到第七个字时,他手中的剑已向小马刺出了十四剑!
剑光闪动,如匹练,如飞虹,瞬息间就已将小马的所有退路全部封死。
以他的年纪,能练成如此辛辣的剑法的确已算是很不错了。
小马没有动,连一点动的意思都没有。
他很静,静如远山之巅。
可奇怪的是,车晓每一剑明明都刺向他身体的要害,可却偏偏碰不到他的半根毛发。
渐渐地,车晓的头上已有豆大的汗珠自额角滑下。
“你为什么还不出手?”他的声音已几乎是在怒吼了。
小店内所有的杯盘桌椅都已被他凌厉的剑气所震裂,四周的墙壁上也留下了一道道的剑痕。
店内另一桌的两个客人早已被这场景吓跑了。
掌柜和店伙计也已经爬进了桌子下面,被吓得四肢发软,不敢出声。
小马道:“你不是我的对手,我不想伤你。”
车晓大声道:“你下了挑战书,父债子还,现在我已来了,你却要走,分明是瞧不起我!”
说话间,他手中的剑招已越来越快,也越来越狠,似雨点般向小马的咽喉刺去。
车婉一直静静地站在一旁看着两人。
她虽然已看出小马是个极难对付的高手,但却并不着急。
她相信他大哥的实力,更相信他们车家的剑法。
虽然她大哥的剑法还远比不上她父亲生前剑法的十分之一厉害,但到目前为止,她还从未见到过有人能击败她大哥。
但可惜的是,她这一次却偏偏错了。
因为这一次,她大哥遇到的对手是小马。
就在这一瞬间,小马手中的剑已出鞘。
没有人看清他是如何出手的,也没有人看清他用的究竟是什么剑法。
因为这一瞬间的速度实在太快,快得已超越了人类的极限。
就只见一道寒光突然闪现,似一颗流星划过长空。
“叮当!”一声,铁器相击,一柄剑突然横飞了出去,钉入了门板三寸,剑柄随着惯性上下微颤,发出嗡嗡之声。
车晓已倒在了地上。
但他却没有死。
他还活着。
他身上甚至连一点伤痕都没有。
小马的剑已入鞘。
他面无表情地看着车晓。
“你输了。”
这场决斗居然就这样结束了。
车婉已跑了过来,将车晓从地上扶起。
车晓的全身都已被冷汗湿透,双眼瞳孔在不停地收缩,双拳已握紧。
他显然并不服气。
但输就是输,这是无可争辩的事实。
他根本比不上小马,这也是事实。
就算他和小马再重新比试一次,结果也是一样,他不想承认都不行。
他与妹妹千里跋涉来到古城与小马决一死战,为的是证明他们的父亲虽已去世,但他们车家的剑法却不会随着父亲的离去而消失。
但现在,这一切显然已成了他个人的幻想。
他败了,所以他只能认输。
他没有见过这么快的剑,从来没有。
现在,小马已从他身旁走过,走出了这家小店,走入了长街,走向了远方。
他的步伐并不快,但所迈出的每一步都很稳健。
夕阳余晖将他的影子拉得很长,使他看起来更加孤独,更加寂寞。
车晓与车婉也很快跟了出来。
车晓看着小马那离去的背影,不由自主地感叹道:“太快了!我从来没有见过这么快的剑法!”
车婉承认,她也从没见过如此快的剑法。
车晓恨恨道:“但我绝不会就此气馁,总有一天我一定会胜过他的!”
车婉忽然道:“你有没有注意到,他和大多数人有一点不太一样?”
车晓道:“哪一点不一样?”
车婉道:“大多数人都是右手持剑,而他却是左手持剑。”
车晓眼前忽然一亮。
直到这时他才想起,刚才小马的确是用左手持剑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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