钱文亮语言让万物存在评黍不语诗集少年游

▲.5湖北潜江

钱文亮

生于河南罗山。诗人批评家。北京大学博士。现为上海大学文学院特聘教授、博士生导师。获首届教育部名栏现当代诗学研究奖。著有《诗神的缺席与在场》等。

语言让万物存在

——评黍不语诗集《少年游》

在读《少年游》之前,我已经从沉河在朋友圈转发的诗选中记住了“黍不语”这个名字。因为“黍不语”实在是一个似乎只有诗人才会想出的好笔名,或者说能够想出“黍不语”做笔名的必然是位诗人。犹记年代全国风行包括气功热在内的生命科学探索热潮之时,古希腊医学家希波克拉底提出的“最小部分本身具有一切部分”的全息思想被我国的学者发展为生物全息论,人们也开始把一个人的姓名视为一个人生命的重要信息,并尝试以此为窗口去洞见一个作家或诗人的生命创造之谜。如此一来,人们果然能够发现许多中国作家或诗人的本名、笔名甚至其笔下人物的命名,的确包涵并传达了丰富而有趣的生命信息,令人叹为观止。譬如众所周知的鲁迅、郭沫若、茅盾、巴金、老舍、曹禺,还有沈从文、钱钟书,胡风、路翎,穆旦、杭约赫……原来个个是不同凡响,大有来历。当然,更为人们所津津乐道的大概还是武侠小说大家金庸本人的笔名及其笔下的东邪、西毒、南帝、北丐、中神通,还有张无忌、俞岱岩、宋远桥、包不同、王语嫣、裘千仞、岳不群、李莫愁、令狐冲、天山童姥……之类,端的是大有学问,趣味横生,而古龙的西门吹雪、叶孤城、李寻欢等也是先声夺人,能够瞬间在读者心中刻下深痕。所以,仅仅是通过其对笔下人物的命名,金庸的博雅多识,古龙的风流不羁,已经是跃然纸上,引发读者强烈的好奇和浪漫遐思。从生命全息论的观点看,黍不语这个笔名同样具有命名诗人整体生命状态的功能,借助于它,诗人的生命或诗歌的整体演化也就有迹可循。例如,黍不语的诗集中就有一个与其笔名相对应的诗句,无疑也是其诗歌生命的关键词:“有时候你仅仅/凭沉默/就区分了自己”(《冥想》)。实际上,黍不语的作品中这类“自画像”式的诗句比比皆是,例如《释义》一诗,几乎就是诗人对自我生命认同的白描式阐释:“黍:一年生草本,/种植于年前;亚洲/或非洲;/子实淡黄,禾属而黏者为黍;/适干旱,惧硕鼠;/西周亡而黍离生;/后麦行千里,无见故人;/今称小杂粮;/愈贫瘠愈生长,是/不被广泛种植的一种。”在这里,诗人源自古老民族的农耕特性(传统血脉)、沧桑悠远的历史意识以及刻意疏离主流大众的清贫而高贵的精神取向,无疑是掷地有声;又如《我始终是那个中途离开的人》:“如你所见,我胆小,懦弱/不善言辞/不擅喝酒,写诗/吃虾,和朗诵/我甚至不会表达/友爱,与欢喜”,此诗虽然有自谦的成分,却也与现实生活中的黍不语有几分相似。正如她在另外一首诗所表达的,“我不知道我房子的漏洞是来自/自己/经常的,封闭的,柔软与心碎”(《小狗哈利》)。不仅如此,如果我们阅读更多,还会发现黍不语自己所特有的对美及其品质的理想:“她那么美,那么封闭,充满了忍耐和尊严。”(《送别》)“没有一种美像你这样孤独。/没有一种孤独像你这样久远。”(《红月亮》)的确,黍不语的许多作品在一定程度上似乎可以视作自白式的抒情诗,带有私人日记的成分。如果教条化地搬用西方现代诗歌的观念和标准,黍不语的写作表面上似乎与现代抒情诗的“去个人化”特征不符。但是需要辨析的问题恰恰就在这里。著名的德国诗学家胡戈·弗里德里希在谈到“去个人化”问题时,曾经以波德莱尔为源头,认为在波德莱尔的特有的主题中没有什么是可以通过生平事迹阐明的。尽管《恶之花》中几乎所有的诗都以“我”来发言,但这种自我指涉,在他写诗时,几乎从不看向他的那个经验自我。他写关于自我的诗,是将自己看做现代性的受苦者。“具有典型特点的是,他个人生命的其他内容,那些尚还附着在他的诗歌上的内容,都是语焉不详的。”胡戈·弗里德里希因此而认定现代抒情诗的“去个人化”主要表现为“抒情诗的语词不再出自诗歌创作和经验个人之间的统一”。除了指出现代抒情诗的抒情主体对个人的偶然性的清除,胡戈·弗里德里希还以波德莱尔为例,阐释了在商业化和技术化的文明中,诗歌如何成为可能的问题。胡戈·弗里德里希认为波氏的诗歌道路所通向的,“是对现实的庸常保持尽可能大的距离,也即通向一种神秘者的区域。”而这正是“现代性”诗人的特殊之处。那么,按照胡戈·弗里德里希的说法,黍不语算得上一个“现代性”的诗人吗?我的回答是:当然算。而且非常算。只要看看她的《美好的事物》这首诗,对于这一点也就无需质疑了。该诗中写到了日常生活长久的惯性和责任所造成的个体生命的“无知无觉”,以及“锅铲、拖把,和脏衣服”对于挣脱“天空”的“白云”这种“美好事物”的隔绝所带来的失落、无奈,然而没有感伤。或者说,诗人把感伤赠给了容易感伤的读者:等我偶然站到窗前,想起它,/美好的/事物已经不知所踪。/风不知疲倦地吹。/不一会儿,就下起了雨。显而易见,这首诗的白描式的结尾非常节制、漂亮,带有现代诗所推崇的风格。其实却是我们的祖先早已娴熟的“无我之境”。但无论如何,诗人“对现实的庸常”所表现出的反思、疏离的心态已经非常明确。而黍不语诗歌作品的魅力往往正是来自“现实的庸常”与“美好的事物”之间两相拮抗的张力,及其由此带来的具体动态和形态。在两者之间,黍不语显然又强烈地倾向于后者,那种普遍性的超越性的“爱”、“美”、“孤独”、“寂静”、“雪”,以及神秘而轻逸的“阴影”等,舍弃了许多“假恶丑”的现实复写,带给诗歌以澄澈、明净和自在的境界。大概是因为这一点吧,批评家荣光启认为黍不语的作品具有其独特的“形而上品质”。且以下面这首诗为例:她像个孩子/兀自/吃雪/阳光从很远的地方/赶来/已经没有/多少/温度/她有时靠着/那些白色的影子/觉得/就要/飞/起来这首诗明显采用了超现实的隐喻手法,表达了诗人对于生命的抽象理解。这也是黍不语的诗歌显得干净、纯粹和质朴的原因。正如她所说,“有时候我也想呈现日常,但是一写起来就会不自觉地通过某种方式过滤掉,表现出来的就只剩语言了,这可能跟我的性格有关。跟不想让别人看到自己有关。”所以,尽管黍不语的诗歌大多生发于日常现实生活的人事、场景和细节,但却很少落于当下诗坛所常见的口水化的絮叨与无聊,流水账般的生活琐碎及梦呓,而总能在灰蒙蒙的现实之上闪烁着意义的繁星。由黍不语所采取的对日常琐碎进行“过滤”的诗歌方式,也不难理解,尽管《少年游》中有不少以“我”来发言的诗,但并不等同于黍不语的那个经验自我。读者在她的诗中,同样也看不到她个人生命的更多清晰而具体的内容。但是我们却能时时看到一个诗人丰富的内心生活和无比执拗、自尊、渴望超越的灵魂。批评家姜涛在谈论卞之琳的诗歌写作时,曾经特别指出了现代诗人对于日常感性的优先性强调,认为虽然卞之琳等发明了“平淡的生活”、“琐屑的事物”,但其诗艺的关键却在于借助“淘洗”、“提炼”、“结晶”、“升华”,废黜琐细之物的日常性,追求一种日常经验、具体历史之上的超越性心智——一颗“慧心”,在意象的跳跃和空间的延展中,某种向超越性(或“大”)境界敞开的可能,其实包含在对“小”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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