台北的那兩年-蔡瀾
回到日本後繼續買日本片到東南亞放映,日活公司的外國部為了業務成績,把版權以五百美金一部的賤價出售,其他公司也跟着照此價出售,買了不少賣座的片子,包括盲俠,眠狂四郎等等賣座的片子。
六先生來東京的次數也漸多,一天,他忽然向我說:「你去台灣吧,我在那個市場賺的錢,也應該拍些片子花掉。」
結果拍了《蕭十一郎》。導演是徐增宏,說起來是張徹的啟蒙老師,雖然張徹大他約十歲。
劇本由古龍寫,第一次見面時他還是小伙子一個,印象中是他的頭特別大,喜歡喝酒,導演也好此道,常在一起泡酒家,所謂酒家,是有酒女陪伴的歡樂場所,常去的一家就在我們下榻的是南京東路的「第一飯店」,台灣人叫旅館為飯店,但不賣飯;叫為酒家的,主要是賣女人,我雖年輕,但認為這些陪得喝酒為職業的女子,應該像日本的藝妓或韓國的伎生,有點技藝才行,不是說完「先生貴姓」就坐下來乾喝那麼簡單,故興趣不大。
當年的台灣就相當灰暗,街燈也不大放光明,最好的是買書了,什麼都有,什麼都翻版,紙張很薄,但我都不在乎,在東京Jena洋書店買不起的台北都有翻版,價錢是原版百分之一那麼便宜,記得在中山東路有好幾家書店,經常流連忘返,一買就是幾大袋,我在台北一住就住了兩年,到了後期,小房間放不下了,還得租另一間來放,反正房租也便宜。
在這段時期結交了專搭布景的陳孝貴,年輕時與人打架,打掉了一隻眼睛。陳孝貴有一架電單車,我坐在他的後面四處看景,在台路上飛奔,幾經驚險,但人年輕,什麼也不怕。
怕的倒是謠言,邵氏台北辦公室的職員都看不慣我這個香港派來的小子,一直向六先生打小報告,說我在台灣不停地搞男女關係,弄到有一次亞洲影展在台北舉行時,六先生在他的客房中指責我這件事。
其實,現在想起來也沒什麼大不了,年輕嘛,女朋友多又怎麼了?人又還沒結婚,搞的又不是公司裏的明星,有什麼好說的?事實上,我很遵守家父教導我的,別在工作地方談戀愛。在邵氏那麼多年,不能說沒得到女演員們的青睞,但我都沒有與她們發生過什麼緋聞,一直持續,我常用英語「don’tshitwhereyoueat(不在吃飯的地方拉屎)」來勉勵自己。
被六先生說了,我也沒反駁,反正自己清白就是。
《蕭十一郎》用了當年邵氏的玉女邢慧當女主角,男主角是台語片的小生吳東如,後來也來港當小生,改了「韋弘」一名,認為「會紅」。後來也一直黏在當權的方逸華身旁,但始終沒有紅起來。
拍完了《蕭十一郎》之後,另一部和台灣公司合作的《梅山收七怪》也開鏡,是部特技片,請了日本導演山內鐵也過來,由井莉、陳鴻烈和金霏主演。
這些電影的故事都不是我喜歡的,反正當年公司叫說拍什麼就什麼,當成工作,盡量把它們完成。
艱苦的是拍戲的過程,為了找適當的外景,搭佈景的陳孝貴帶着我,租了一輛破舊的計程車,記得車胎已經磨平了也照駕,穿山過水,跑遍台灣。幾次差點因路滑而翻倒山谷中,年輕嘛,不怕,不怕。
在台灣的鄉下,嘗盡當地的美食,又適逢他們的廟會,每家每戶都做出大魚大肉來宴客,什麼人經過就拉什麼人來吃,請不到客人沒有面子。
老一輩的台灣人都會說日本話,究竟被日本統治了近六十年,我用日語與他們交談,感到親切,當年的台灣,是樸實的,是充滿人情味的。
當年台灣的娛樂事業特別繁榮,流行的笑話是香港男人見了她們幾次,翌年就抱一個小孩來見客,男人為她們買了奶粉嬰兒衣服。
最紅的夜總會叫「新加坡」,有時候遇到些女子,問她們是那裏來的?回答說新加坡,我以為遇到老鄉,還天真地問說是住在那一區,是加東?或芽籠?
台北市區的管理還相當落後,一場大雨,造成洪水氾濫,淹沒了整個台北,連我住的第一飯店的大堂都浸滿了水,電梯也停了,走樓梯下來,見工作人員被水淹到腰部,一切都停止了。
吃飯怎麼辦?本來我不會在旅館叫東西吃,常到對面的大排檔炒個麵回來充飢,當然那大排檔也被水沖走了,房間送餐服務也停止。正在肚子餓,從房間窗口望出,見到陳孝貴和幾個老友划了一艘小艇送食物來到,更感台灣人的人情味。
後來,當我離開電影界,組織了高級旅行團,和團友們到世界各國去吃最好東西時,還會想念台北的福建炒麵,以及街邊檔口切仔麵,又組團去了無數次。
鱼哆哆和鱼莓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