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日光月华双璧金星

——也谈金庸古龙小说

李艳芳

李杜争辉凌诗海，苏辛并峙傲词坛，孔孟双贤称儒圣，瑜亮斗法谋立天……

既然牛人们常常喜欢携手联袂遥相呼应捉对儿兴风作浪，那么，来到鲜衣怒马、轻裘缓带、金剑斜倚、快意恩仇的江湖世界，就自然有日耀光华月錾玉璧般照彻天宇的大家巨擘，来双双震撼你的心灵，齐齐激荡你的肺腑，两两慑服你的魂魄，他们，就是武侠小说界的南辰北斗、双子金星——金庸、古龙。

金古二人，颇有相似。

他们同样地文产丰富，著作等身。金大侠十七年不辍笔耕，连载十五部武侠小说，“飞雪连天射白鹿，笑书神侠倚碧鸳”，江湖上谁人不知，哪个不晓？古浪子凭《浣花洗剑录》声名鹊起，继以《李寻欢》、《楚留香》、《陆小凤》、《七种武器》四大系列席卷整个武林，一生七十一部作品，宛若天阶，铺排叠就，飞虹轻引，雪域神宫。

他们同样地拥护者众，地位超然。二人作品多次影视改编，皆因粉丝云集，喜爱者繁，且金迷古迷各成一派，涵盖不同的年龄、行业、阶层与性别，浩浩荡荡仗剑于各大论坛贴吧，滔滔不绝争论不休；二人各执牛耳，当仁不让地高居了自己在武侠小说史上的殿堂级地位：金被誉为新派武侠小说公认的盟主，武侠小说作家的“泰山北斗”，古则使中外经典镕铸一炉，被认为开创了近代武侠小说新纪元，将武侠文学推上了一个新的高峰。

他们同样地妙笔生花，极富才情。金古笔底无尘，而有万千清彩墨，字里行间众角色立体灵动，宛若长廊画卷，一幅幅看来令你连连惊叹，目不暇接；金古笔下有人间真味，一页一页翻将开去，大俗大雅，活色生香：七公叫花鸡奇香透地，盗帅楚留香绦渺郁金，曼陀山庄倚栏娇的山茶花云差雪妒，欢乐英雄们玩味着手中淡紫色的水晶杯，甘酿如蜜，酒气氤氲；金古笔端有琳琅声，侧耳倾听，耳边传来是沧海一声的江湖傲笑，是碧玉刀与多情环的尽碎一击，是雪山飞狐冰崖扑纵真气激吐的长声唿哨，是小李飞刀例无虚发地凌厉而过，是郭黄二人白雕红马的纵情长嘶，是英雄中棠铁血大旗的猎猎狂风，是小儿女们的娇笑与泪落，是堪堪那一剑的风情，风铃中的刀声……

然而，金古二人，却更有如许之不同。

金庸如日中天；古龙灿如明月。

金庸浩瀚似万里沧海；古龙奇幻如千寻之瀑。

金庸如玄铁重剑，大巧不工；古龙似圆月弯刀，妖异魔炫。

金庸如堂堂之阵、正正之师；古龙似铁骑突出、奇兵乍现。

金庸是牡丹雍容，世人观之皆叹国色；古龙似樱花浪漫，唯美却在一夕凋零。

金庸似协奏名曲，浑厚大雅平和中正；古龙是月下幽笛，凄清空冷拨人心弦。

金庸文段似织锦叠延，前钩后连，严谨而繁复；古龙妙语是跳玉串珠，短句俳句，犀利而洒脱。

金庸通才，琴棋书画诗酒花茶剑曲药毒九宫八卦，无一不晕染敷陈，而成皇皇巨著；古龙奇才，刀箭钩环电光石火情义恩仇千变万化，我偏要笔走偏锋，写就凛凛战神。

金庸武功“化形具象”，招式开阖如同亲眼所见，好似油画，立体饱满，有透视感，细节分明，富表现力；古龙打斗“飘渺写意”，禅意灵动使人回味无穷，是水墨画，空灵飘忽，留白空间，想象力强

金庸如茶，几上一炉净水，在其雄健笔力的文火慢燎武火猛攻之下，由初见微澜、涟漪乍起、蟹眼雪泡终至醍醐灌顶、花样沸腾，激荡玉盏碧茗，微啜之齿颊留香，肺腑回甘；古龙如酒，小楼一夜听春雨，浪子们擎三杯两盏，忆铁马秋风，至微醺酣醉，傍踏歌而行，雪光映梅读古龙书，但觉其布局诡异莫测、奇迹联翩、回环波动、欲罢不能，如竹叶青一线贯喉，桃花酿绯回粉面，直叫人摄魂夺魄，幻真幻假，屏息长吐，荡气回肠……

金庸的侠客，在人间历尽磨炼。

金庸笔下的大侠们，来自接地气的人间，他们甫一出世，就带着较为明确的历史年轮、地理属性，他们是时空交织的经纬网上清楚明晰的一个坐标，周围阡陌纵横，是他为我们所熟知的各种社会关系——父母师长亲友君臣，同时我们也清楚他的成长经历——就像我们每一个人，被一个猛子抛向社会，伴着荆棘与陷阱艰难求生，他们也是身世奇特，辗转出生，得遇恩师，打熬成长，探洞得宝，打怪升级，适逢美女，伴闯江湖，万千巨浪，无数暗涌，风云际会，伏妖降魔，侠之大者，为国为民……萧峰悲情的一生，胡斐惊天的狐变，郭靖自娘胎婴儿而至襄阳殉国，杨过从少年出场至携龙女岭南隐居，张无忌冰火岛上流离中土执掌明教终为赵敏画眉，令狐冲怒反华山黑木崖上与盈盈相伴婚隐于西湖梅庄……莫不如此，我们歌其所歌，痛其所痛，悲喜与共，感同身受。

古龙的英雄，走天涯尘外飞仙。

古龙的侠客，正如同冷澈的寒夜孤星，仿佛自亘古苍凉始，既已清冷高挂于浩渺穹宇之上，我们不知他的师承来历，不明他的绝技何成，不解他的怪癖郁伤，只看到他们是天涯里的行者，是孤傲的浪子，是风雪夜中行走的不归人，是以冷酒浇遮心头热泪的执刀狂客，你听，他们好像永远在路上，却不知道最终要赶往何方，那“扎扎”滚动的车轮碾碎了地上的冰，却碾不碎天地间的孤独与寂寞！古龙笔下的浪子群像，外表倔强冷酷，冰冷如石，内心却如暖月春风，充满热情，虽已受尽苦难，却仍温柔地爱着这个世界。“一门七进士，父子三探花”的李寻欢懒散而潇洒，萧疏而沉着；三少爷谢晓峰惊才绝艳，英姿天纵，剑法独步，浑然天成；江小鱼聪明绝顶，冷静乐观，骗术一流，最后的诈死更是视恩怨如浮云的绝顶之作；傅红雪，魔教大公主之养子，身负噬血仇恨，苍白的手，漆黑的刀，右腿残疾，雪地里抽搐，刀法却如风雷闪电，漫天血雾中人头落地尚惊叹快刀，可当翠浓为他挡剑而死，将无限的相思与柔情化作一滩碧血时，傅红雪紧紧抱着她，踩碎星光，山巅跪倒，其痴其狂，令人泪落！

金庸以柔软细腻的笔触，写尽天下璀璨多姿、浪漫如烟的男女情爱。

这爱有两情相悦，宛若神话：靖哥哥和蓉儿心心相印，何等经典；过儿和姑姑历尽苦楚，生死相许；段誉苦追王语嫣，终于抱得美人归；虚竹与梦姑，清凉洞里三朝旖旎，西夏银川宫中竟成公主驸马；胡一刀夫妇两心相悦的情爱，胜过雪山藏宝洞中价值连城的珠宝，自刎殉夫，漫漫长空一闪而逝的惊艳，是极致华美的绝唱。

有生死无憾叹尘缘的苦苦绝恋：丁典苦难重重的一生中，凌霜华是唯一的一抹亮色，摆在后楼窗槛上的绿菊“春水碧波”、“绿玉如意”，凌姑娘被活埋时用指甲刻在棺盖背后的临终誓言，见证了他们情深义重、生死相随的爱情。乔峰，金书第一好男儿，杏子林中，他谈笑间叛乱灰飞烟灭；聚贤庄上，他虽千万人吾往矣；少室山前，他飞骑奔腾如虎风烟举。胡汉恩仇，须倾英雄泪，萧峰被武林所逐、世人所弃，阿朱孤身千里行，在雁门关苦候五天五夜，才有天台山上互通心曲，情定三生，谁料小镜湖旁，青石桥上，乔峰一掌尘缘尽，塞上牛羊空许约……人世间壮美的绝响，令人痛哉！

有镜花水月般卓绝的痴爱之旅：貌比芙蓉心似草的郭芙，敢爱敢恨凌厉泼辣的陆无双，蕙质兰心温润如玉的程英，娇羞善良痴心不悔的公孙绿萼，鬼灵精怪人见人爱的郭襄，好女儿十几年青春颜色，却终于“一见杨过误终身”；寒风潇潇,飞雪飘零,程灵素告别姹紫嫣红芬芳清甜的药植,告别药王谷，与胡斐天涯海角结伴同行，她嘱咐胡斐，莫离其三步之外，险之要之，可最终，当她拼死为情郎吸出碧蚕毒蛊、鹤顶红和孔雀胆的三重剧毒，那七心海棠的烛泪啊，你是否也在心伤小妹子这段海一般深重的恩情？穆念慈比武招亲，被杨康剥脱绣鞋，白雪飞扬情丝缠绕，一份孽缘灯下颠倒；游坦之爱阿紫，甘愿把自己的眼睛换与她，阿紫却深爱萧峰，她宁愿戳瞎双眼，抱着姐夫萧峰的尸身，跳下了雁门关的万丈深渊……

古龙以赤子之心、如椽巨笔，却更能恣情描绘男人之间义薄云天的兄弟情谊。

爱情是一枚疗伤的丸药、救命的仙丹，可当我们噙舐掉它外面一层薄薄的糖衣，才会痛然领悟：爱情实在是太苦了，太苦了，苦得令人言不尽，道不明，说不出。此时再得蒙友情襟袍的包裹，才发现：只有这割头换颈、惺惺相惜的友情，才是雪中的炭火、不长刺的玫瑰、淡如微风的第三道清心之茶。古龙笔下的男人对手戏，来得特别深刻生动，张力十足，一组组有爱CP或把酒言欢，患难与共，或相爱相杀，决一死战，都是跃立纸上的英雄群塑。

有一座穷的只剩下一张床的房子，偏偏叫富贵山庄，这是郭大路、王动、燕七和林太平的欢乐世界；四条眉毛的陆小凤、剑神西门吹雪、花满楼与司空摘星——清淡如水，默契尽在不言中的君子之交；小鱼儿与花无缺，心有灵犀的双胞兄弟，自恶人谷至移花宫，冥冥中神奇的力量使他们相互吸引；叶孤城与花满楼，这对仗工整的名字，正是势均力敌的对手，同样的高度，使他们获得了彼此的了解和尊敬；风吹枝叶，东方第一道阳光跳动不停，又彷佛是燕十三那一剑神奇的震动——倒锋自刺，将自己的荣耀托付和转交给了最好的对手，也是最好的朋友谢晓峰；李寻欢与阿飞，亦父亦兄，亦师亦友；“但将血泪酬知己，生死又何妨……”沈浪一遇金无望，便不见仇敌，不见凶险，肝胆相照，引为知己；沈浪二遇熊猫儿，成就终生好友，传为千古佳话；姬冰雁与中原一点红，沙漠中激战一天一夜，倾盖如故；我最爱楚留香和胡铁花，他们自幼相识，在遥远的北国，那一片冰天雪地里，一齐在那可爱的雪推上打着滚，玩耍嬉戏，成年后结伴而行，纵横天下；还有丁喜和小马，朱猛和小高，叶翔孟星魂，江枫燕南天，叶开傅红雪，司马超群和卓东来……

这男人之间最真挚、最深邃的友情，跨越了时间、空间、敌我、恩仇，甚至也超越了性别和爱情。古龙的笔下的兄弟情，的确要比金庸基上一个次元，真是一写友情就热血上涌，恨不得泼墨数十行，着力刻绘，尽情挥洒，令现实中深知好友可贵难得的我们，多少回掩卷而思，心向往之！

言犹未尽。金古，这少年时读过的书，如同少年时倾心过的人一样，是怀念美好时光的密码，是打开青春宝箱的钥匙，不管岁月的风吹向哪里，徐徐掀开那一页，仍感觉心如暖阳映照，朗月升空，仍看到年青明亮的自己，在另一个世界里，泪笑悲欢，一路憧憬而行。

嗨，好久不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