金庸和古龙是两个路子

最为明显的是金庸小说里面的侠都是具象的

他们排名分明，比如东邪西毒南帝北丐中神通

他们善恶分明，比如西毒就是坏的，郭靖就是好的

他们的武功来路分明，比如郭靖在江南七怪、洪七公等人的教授下一路打怪升级

他们的招式分明，比如风清扬传授令狐冲独孤九剑时，一定要写清楚每一招每一式

古龙就不同了，他的小说里面的侠都是抽象的

他们排名不分明，比如小李飞刀虽列百晓生兵器榜第三，但还是干过了第二的龙凤环

他们善恶不分明，比如妙僧无花，他让你恨不起这个反派来，而楚留香、傅红雪之流，你也未必会喜欢

他们的武功来路不分明，比如李寻欢一出场就是小李飞刀李探花，让人闻风丧胆，鬼知道他师父是谁

他们的招式不分明，比如叶孤城和西门城对决那一段——

“不能出手”

“为什么”

“因为你的心还没静”

他们出招都是“白光一闪”、“一刹那间”，小李飞刀便刺穿了上官金虹的咽喉

古龙是意识流的写法，金庸则是工笔式的，金古两人完全是两种路子，背道而驰，很是有趣

以前喜欢读金庸，后来就更爱古龙了，爱他的意，很抽象，每一个侠都是复杂的

郭靖太老实巴交了，我反而爱李寻欢的爱义两难全，也爱叶孤城的寂寞如雪。我觉得这更像人，现实中的人，活生生的人

佛家讲究因果轮回，种下的什么因，就结的什么果

我觉得这个很有意思，一件事情，如果你只看它的因，或者只看它的果，那就容易“住相”，也就浅尝辄止于表面，大为不痛快而疑惑

小李飞刀的因是对感情的懦弱和委曲求全，所以种下了和林诗音相爱但相离的果，因此我在读《多情剑客无情剑》时，并没有多崇拜李寻欢，反而觉得这是一个悲剧人物，令人爱，也令人恨，更让人疼

因果轮回，这是他该得的

所以在看东野的《嫌疑人X的献身》时，天才数学老师石泓说：“看起来是几何问题，实际上是函数问题”，这句话让我印象深刻

石泓杀了人，按理来说他肯定要受到法律的制裁。但从人情上来说，死人已经是死人，此时最好就是不要再破案了，让真相沉睡，这样，陈婧和她女儿才会生活的更好

这就跟辱母案是一个道理，那个该死的放贷者死都死了，那就放过孝子于欢吧

可是，看起来是几何问题，实际上是函数问题

哲学是一个很令人费解的东西，哲学家是问题的制造者，他们结构这个社会甚至宇宙，却不提出最优解

这不是他们小气，而是就如石泓说的，有时看起来是几何问题，实际上是函数问题。看起来是具象的几何，实则是抽象的函数。所以不是他们小气，而是很多问题的答案都是抽象的，这厢说的对，那厢说的也是对的

你觉得死人都是死人了，那就让真相沉睡吧，可是流浪汉的人权该向谁去诉求呢？咱们不都标榜着生命第一吗？可是换另一个角度讲，从辱母案来说，有些人是把尊严看的比生命还重要的。这时被践踏的尊严又该向谁去诉求呢？

答案就像函数一样，真的太抽象了，法律要求的是杀人要受罚，可道德上却令我们同情甚至支持杀人者。经济学中，说要提升社会效益，要提升社会效益，无非就是唐川不再对陈婧说出真相，然后石泓被法律制裁，陈婧母子安然地活下去。这能为国家多纳几个税，多增加社会的幸福感，提升了社会效益，不就好吗？可是，这对流浪汉公平吗？法律承担着保护每一个公民的责任。这就延伸到了公平和效益的问题。

不仅是法律和道德之间存在冲突，就连法律本身，也存在着冲突。

《疯狂动物城》里，大象以私人财产为由拒绝向狐狸出售雪糕，但狐狸却以种族歧视为由状告大象，一个代表着财产私有权，一个则代表着基本的人权，这时两权起了冲突。谁来调和？兔子。他说大象没有戴口罩，违法，让大象破例卖给了狐狸。

兔子的这种行为在任何法律上可是说不通的，属于人情化操作。但就是赢得了人们的喝彩赞同。

但这样我们就陷入到了“神秘主义”当中，什么都不相信，我们觉得世界上没有绝对的真理，甚至也不相信相对真理。苏格拉底费了很大力气才让我们从神秘主义与不可知的阵营里面拉出来，难不成我们又要陷进去？

关于法律与道德困境，有句话可以解释——存在即合理。多少年了，很多人误解了这句话，“合理”指的是有原因的，而不是说这是正义的、合理的。有人卖毒鸡汤，你能说是正义的、合理的？不是，而是那么多人喜欢毒鸡汤是有原因的，现代社会的人压抑的久了，总要在网上寻找一个出口来释放，这是它的原因。但并非正义，也并非合理。

所以，于欢为什么会杀辱母者？因为孝，这是原因。但是正义吗、合理吗？或许不合理，但存在吗？存在。

石泓为什么会杀流浪汉？因为爱，这是原因。但是正义吗、合理吗？不正义也不合理。但存在吗？存在。

如果你是于欢，当面对辱母者时，你会杀死他；如果你是石泓，为了守护陈婧时，你会杀死流浪汉。这是有原因的，或因为孝或因为爱，不以人的意志为转移的实在，这就是哲学上说的存在。

这是人性啊，古往今来，无人能说自己可以对抗人性。所以你会看到，小李飞刀、妙僧无花是抽象的，是古龙的意，是佛家的相，哲学的存在，这样的人，人性太饱满了，怎能不让人感慨连连？

如果我们能读懂古龙的意、了悟佛家的相、理解哲学的存在，那么，我们就会认为这个世界并非是不可知和神秘主义的，这个世界存在着绝对的善和绝对的爱：石泓杀死流浪汉是能理解的，因为他爱陈婧，但他要被判刑也是对的，因为他无视人权。于欢杀死辱母者是对的，因为孝，但他要被判刑也是对的，因为他夺去了一个人的生命。

这世上的是与非，对与错，本就剪不断理还乱，有时对的错的，其实都是对的，或者错的。写到这里，我就想起《遥远的救世主》里的丁元英。这个人以经济手段，让底层人实现阶级的跃升，却让一个民族企业从此没落。舆论界饶不过他，他自己也饶不过自己，最终只得问道于佛，求得心安而已。

在是与非、对与错之间摇摆的人，或许也只能学丁元英，但求一片心安，仅此而已。

以上，妄谈。

更爱《白夜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