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说我的代课生涯李国坚

我的代课生涯

李国坚

东记得一位哲人说过一句“性格即命运”之类的话。我听到这句话时正在念书,青皮后生,青杏半熟,酸甜可口,哪把此话放在眼里?后来证明此话确有几分哲理,竟在我身上应验了。念书则免不了要写作文,一次作文题目是《逆境出人才》。我那时逆反心理重,于是下笔千言离题万里,说此命题是穷人自我安慰的鬼话,若此命题成立,则富人何必为子女创造种种成才条件,只须将他扔在大街上,以后自会成才,我旁征博引雄辩地证明这是一个伪命题,并最后以“论证完毕”作结。该文虽然写得好,但只得五十九分,不能及格。老师说我有反骨而无心机,难成气候。此文因为文笔的生动和内容的反动吸引了很多人传抄,使我名噪一时;还曾博得几个女同学的回眸一笑,害得我差点早恋。我没有想到此文会成为我人生路上的谶语。多年以后我去拜访恩师,恭聆教诲。先生沉吟片刻,对我说:“你最好找个有钱的女人结婚,让她养活你。”我气得掉头就走。这是后话。高考落榜后我灰溜溜地回到我那一亩三分地。父亲的老拳在我头顶挥了半天没有落下来。后来他说滚,你弄不了庄稼。我于是掮着一袋钞票到一所大学去念自费,未曾得道,却学了一手眼高手低。于是睥睨红尘,兜里装着各种证件,上窜下跳。忙了几个月,火热的日子里看饱了结冰的面孔。瘪着肚子于一个月黑风高之夜窝窝囊囊地潜回老家。回来后想着委屈自己,到小县城教书,以后再另谋发展。跑了几次,了无结果。我绝望地踡在屋角的破沙发里,觉得自己还不如一匹弱不堪用的狗。对着漏风的窗子长啸一夜,第二日偷偷将家里当作种子的花生卖了,换得两瓶酒拎着,一面骂自己干这下流勾当一面躲躲藏藏来到领导家里。领导剔着牙将头点了一点,我便卷起铺盖到乡下来当孩子王。一我挑着铺盖卷儿,“吭哧吭哧”地行走在扬起黄尘的大道上。大道两边像田野里的狗尾巴草一样生长着一些房屋,没有树。我很高兴。天这么热,恨不得将那太阳当冰棍拿来吃了。忽而想到自己将要做这太阳底下最体面的工作,那汗就流得更欢了。远远望见屠宰场后面有一堆建筑,以为是庙。走近去,看见墙上的“欢迎新生入学”的大字标语,才知是学校。那字写得很有力,吸引得我龇着牙瞧了半日。我一踏进学校就发觉自己成为了一件新鲜事物,很多束目光在我身上游动。我稳住神问一个学生:“我是新来的老师,请问校长室在哪儿?”该学生眼睛直直地望着我,往另一个后面缩去,另一个也不甘暴露,干脆逃开了。我遂沿着那一条走廊挨门搜索。总算在以两张乒乓球桌为主体的办公室里寻到了校长。“我叫李越,我是来代课的。”我有点卑微地说。“嗬,知道了知道了,你就是那个……那个小李。”校长脑门有点秃了,额上放着红光,亮得晃眼。他将我的手握在掌中,洪亮地说“来得好,来得好。”我惶惶地嘟囔道:“好啥?好啥?”校长一招手指示我在乒乓球桌边坐定。桌上摆满了各种文件,一部黑乎乎的破手摇电话机弃妇一样寂寞地蹲在屋角。校长思谋了一会说:“我校要输入新鲜血液啊。”我正待欠身答话,就从门外袅然进入了一位女子,房子里顿时亮堂起来,我不禁眨了眨眼。校长忙扶着桌沿立起来,说:“小赵老师啊,有事啊?”女子说:“校长,我可不接啊。”校长为难地咳了两声,将头朝左边侧了一下,又朝右边侧了一下,我于是起身往外走。“女生宿舍隔壁有间空房,你先住着。”我走到门口,听到校长说。“噢。”我应着,一回头望见那女子面上繁星点点。我面红耳赤地绕过女宿舍门前成堆的女学生,跨进那属于我的房间。房间不大,然有破桌一张,破床一架,洗洗钉钉还能用。我于是撸起袖子搞卫生。就听见“哐啷”一声,玻璃碎了一块。随着一片嗤嗤的笑声,窗上的人影散开了。一个声音尖叫道:“你的窗子破啦!”我无奈地望着窗外,小声嘟囔道:“我看见了。”我甚至还看见窗外那株高大的槐树上晾满了女学生的衣物,将我房间也映出了种种色彩。我打开铺盖卷,将带来的半箱书码好。枯坐了一会,无端地想起马克思的一段话:我们的事业并不显赫一时,但将永远存在,面对我们的骨灰,高尚的人们将洒下热泪。这样想着,心里就涌起一种殉道的悲壮,不禁有些激动,遂起身到办公室去领教学用具。校长的脸上依然放着红光,我仿佛看见他头颅内正燃着熊熊的炭火。校长见我盯着他看,就呵呵地笑道:“中午喝了点酒。”就牵着我的手并肩坐了。校长指着桌上的一堆教学用具,对我讲:“学校已经决定让你教二年级两个班语文,你瞧,这是你的。”“啊!”我像饥饿的人扑在面包上一样扑过去攫住那一堆物什。“李老师。”校长酝酿了一下情绪,见我听得很舒服,接下去道:“你们年轻人前途无量,到教育战线来锻炼一下很有好处啊。”“啊?哦!是啊是啊!”我胡乱点头,一时想不明白有些什么好处。“学校里很注意培养年轻骨干教师。要深入体会人民教师的甘苦啊。”校长将结满老茧的手搓出粗糙的响声,接下去道:“学校决定由你兼任十九班的班主任。你看怎么样?没困难吧?”我吓得立起来:“这个这个,那个那个校长,我干不了啊!我一没水平二没经验,再说……”“你坐下,坐下。”校长将双手在空中使劲往下压,仿佛用内功将我压得坐了下来。他甚至还温柔地抚了抚我的肩:“年轻人嘛,首先要自信。好了,我把情况简单介绍一下。十九班学生都蛮聪明,大有潜力可挖,只是调皮一点。原班主任钱金龙老师因为兼了体育课,顾不过来。所以由你担这担子,你就不要推辞了。——这也是一个机会。”说完校长再一次抚了抚我的肩,我几乎要熨贴得“哼哼”出声。校长如此推心置腹地与我深谈,这让我感动。多好的领导哇!我冲动地说:“行。我一定好好干,望领导多指教。”校长满意地叮嘱道:“你只管放手干,学校全面支持。至于学生,调皮是难免的。乡下孩子嘛,生下来学的第一句话是喊妈,第二句就是‘×你妈’,对不对?”说完他自己“哈哈”地笑了两声。领导都笑了,我等焉能不笑?我于赶紧“哈哈”地呼应了两声,耳中灌满校长的勉励,醉意朦胧地往回走。居然一进社会就弄了个主任当上,虽然这也许是世上最没小的官,但是我感到满足。一张白纸好画蓝图。给我一根杠杆,我就能撬动地球,给我一个班,我就能教好。我将用我的智慧和诚挚的敬业精神,创立一种独特的教育模式。孩子们都来自乡下,他们穷苦,但他们懂事,刻苦,重感情。我因材施教,他们勤勉好学。两年以后,“李氏模式”结出硕果,升学率百分之九十八,啊不对,百分之百,应该百分之百。报纸上头版头条《李越:把青春之花开在教育之树上》;新华社消息:“李氏教育模式研讨会”在京召开。各地教育部门纷纷组织取经团。我县教育局那伙被我苦苦哀求过的头头脑脑们百感交集。某校那个非但拒绝聘用我,还说如我之类的社会渣滓用扫帚一扫满街都是的猪头校长更是悔不当初。我那些即将升入高一级学校深造的学生在临别之际都泪眼婆娑。他们一致要求我再给他们讲一次课,以聆听恩师教诲,永志纪念。我虽然很忙,但还是欣然应允。上课那天,各地取经团包括那个猪头校长等齐集一堂,以致不得不把地点由教室改至大礼堂。并且还水泄不通人满为患。我的讲台上架满了各种麦克风,像外交部发言人答记者问。我在如雷的掌声中登上讲台。我频频挥手,含笑致意。我用和蔼亲切的目光扫视全场,礼堂里顿时鸦雀无声。我开讲了,讲什么呢?“塑造美的心灵?”那是人家李燕杰讲的。“扬起你生命的风帆”,对,讲这个。我不带讲稿,甚至没有提纲。我滔滔不绝侃侃而谈,我旁征博引信手拈来,我纵横捭阖见解独到,我耐心启发循循善诱,我声调铿锵抑扬顿挫。我的演讲如行云流水天马行空。说到那风趣处,众人笑得打跌,在凳子上猛蹾屁股;说到那伤情处,台下泪光闪闪,那些老中青妇女们甚至淘湿了两张手绢。礼堂里忽而风日晴和忽而风云变幻。我讲完了,听众还沉浸在某种氛围里。正如后来秘书的笔录所记载:“听众静默了几十秒钟后,忽然爆发出长时间的热烈的掌声……”人们怒潮般涌上来与我握手,我两手被他们握得肿起像十根大胡萝卜。那帮势利眼我本不予伸手让他们握,但我若再跟他们一般见识就显得我没气量了。我,前代课老师,“李氏模式”创立者,杰出青年李越,心比天高身为下贱胸怀大志天生我材必有用,岂是你们这班官场小混混所能比拟,燕雀安知鸿鹄之志哉!当然,以后再也不会看见你们这些满是油脂的面孔喽。依据本人意愿,李越已经出国深造。不对,出国干嘛?外语只记得“你好”和“谢谢”,出国等于出丑。应该像吾师那样,教而优则仕,弄个师长旅长的干干……啊,你好……为什么前途一片黑暗……我定睛一看,差点撞上墙上的黑板,手里的东西撒了一地。我羞愧难当,赶紧装作被黑板上的字迹所吸引:启示办公室有钥匙一串,请失者前来认领。“启示”两个字写得特别有力,我点了点头,仿佛得到了启示。回到房间,我踌躇满志,思绪万千,冲动地铺开稿纸,虚张声势地写上:论在乡村教育中如何开展班主任工作咬了一会笔尖,没有下文。抱着头枯想了一会,却记起一个仿佛久远的承诺。耳边回想起那轻轻的,充满磁性的声音:“不管你以后到了哪里,记得世上还有我这样的朋友……”声音舒缓地熨过我的全身,那种细腻的,温暖的,宽容而又博大的感觉啊!大学几年,书未念进去,却整日胡思乱想,如药昏的鱼,四处扑腾。常干的勾当是随意跳上一辆公交,坐到终点站,再坐回来。二钱金龙老师住在教学楼两间教室之间。小伙子二十七八九,头发长得像摇滚歌星,亮得滑倒苍蝇。脸上依稀可辨当年青春美丽痘的痕迹。他很健谈,而且每说完一句话就要“哈哈哈”地自我幽默一下,给人一种爽朗真诚的感觉。他对我这位继任者表现出很大的兴趣,尤其对我的代课老师身份极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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