真正的中国武侠史从先秦到金古梁温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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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侠”的起源——古代的“侠”文化

武侠小说是中国通俗小说的一种重要类型,多以侠客和义士为主人公,描写他们身怀绝技、见义勇为和叛逆造反的行为。火药没有发明之前的冷兵器时代,个人的武术技巧十分重要,《周礼》中的“六艺”就包括“射”(射箭)和“御”(驾战车挥刀枪作战)。《汉书·艺文志》也将“剑道三十八篇”和“手搏六篇”作为“兵技巧”加以记载。

会武术的人,一方面进入朝廷的军队,成为职业军人,求得功名富贵。但总有一类人,对朝廷政治以及当权者有不同看法,这就是那些号称“侠客”的人。他们因各种原因流落民间,又自恃一身好功夫,挑战权贵、邪恶,扶危济困,这原本也没有错,但也有因重感情、讲义气而犯糊涂的时候,只为报恩或复仇,可以置国家法律与他人利益于不顾,这就是韩非子所说的“侠以武犯禁”。但如果在一个政治黑暗、民不聊生的时代,当侠客们啸聚山林、当起“绿林好汉”来“替天行道”,公然与当权者叫板时,这种行为却得到老百姓的拥戴,这同时也是“侠”植根人们心中、得到人们喜爱的重要原因。

武侠精神源自先秦墨家,墨家思想产生于战国初期,是一个纪律严密的学术、军事团体,其主张人与人之间平等相爱,反对侵略战争,推崇节约、反对铺张浪费,重视神鬼报应、掌握并应用自然规律等。墨家弟子多来自社会下层,有“任侠”“反战”“崇尚平等”的特点,以“兴天下之利,除天下之害”为理想,以“赴汤蹈刃,死不旋踵”为其作风,且生活清苦,初步具有了“侠”的基本特质。

武侠文学的源头有二:一是汉初司马迁《史记》中的游侠、刺客列传;二是魏晋、六朝时期盛行的“杂记体”神异、志怪小说。司马迁在《史记·游侠列传》中,对“侠”给予了不同于韩非子的另一种评价,他认为“侠”具有很多美好的品质,比如“其言必信,其行必果,已诺必诚,不爱其躯,赴士之困厄”,这一评价也成为后世“侠客”正面形象的主要精神品质。

最初的侠客多是独立的、个人的行为,如《史记》中记载聂政、专诸、豫让以及荆轲的故事。这样的人和事,在春秋战国时期还不少,当时由于各国间争霸称雄,各国权贵们都争相招贤纳士,这里的“士”就包括“武士”,如当时的信陵君、平原君都养了好几百甚至上千的“食客”,这就给这类武士们创造了生存条件,他们大多以侠义著称,或为国,或为报主人之恩,充当刺客,甚至不惜舍生取义。这是封建时期的一大社会特点,欧洲中世纪时期的骑士,以及日本的武士,都与其类似。

荆轲刺秦王

这些侠义武士,历朝历代都有,他们那种大义凛然、扶危济困、路见不平拔刀相助、不畏强权、不畏残暴的武侠精神,十分为人们所敬仰。这些武术人士大多是真人真事,如瓦岗寨、水泊梁山中的侠客,到近代,也有光绪年间的大刀王五、民国时期的霍元甲等。这些发生在现实生活中的武侠故事,为武侠小说的创作提供了丰富的源泉与土壤。

不过,另一类侠客就与许多武侠小说有些类似了,他们似乎总存在于事实与虚构之间,这也很深刻的影响了后世武侠小说的产生与发展,他们总是带有神奇性和神秘性,有的甚至过分夸大了武术本身的功能及作用,但这种以超人形象出现、除暴安良的侠客,又恰好反映了人们的希冀和愿望,这当中对后世武侠小说影响最深的有三个人物形象,分别是赵处女、红线和昆仑奴。赵处女源自《吴越春秋》,红线出自唐袁郊撰《甘泽谣》,昆仑奴则出自《唐传奇》。其中《唐传奇》更是后世武侠文学的又一大重要源头,唐朝人尚武好义,再加上儒释道三教的融合,使得这一时期涌现出一批描写豪侠之士及其侠义行为的传奇作品,内容涉及扶危济困、除暴安良、快意恩仇、安邦定国等方面,于其中突出豪侠人格的坚韧刚毅和卓尔不群,并且初次将出神入化的武功、惊世骇俗的功业相结合,由此展现出一种高蹈不羁、奔腾流走的生命情调。《唐传奇》中的聂隐娘、贾人妻、无双传、虬髯客传等,均为唐代豪侠小说中的名篇。

聂隐娘

到明清时期,随着长篇小说的成熟,先后出现了两部真正意义上的武侠小说。

元末明初的《水浒传》是中国第一部长篇白话小说,也被誉为武侠小说的萌芽。这部书里最具有武侠特征的人物是武松和鲁智深,他们身上都有先秦侠风。到了清代中期出现了石玉昆所作的《三侠五义》,称得上武侠小说的开山鼻祖,由此掀起了各类武侠题材文学作品的创作高潮,其中有关武功技击、江湖勾当、机关埋伏等名目的演述,均对以后武侠小说的内容素材有决定性的影响。可以说,《水浒传》和《三侠五义》两部古代英雄传奇,对中国后世武侠文学产生了深远的影响。

二、民国时期的旧武侠小说

辛亥革命后的民国时期,人们从封建桎梏下解放出来,各种思想流派涌入中国,报业、出版业得到空前繁荣,文学艺术得到大力发展,各种风格流派的文艺作品异彩纷呈,武侠小说也异军突起,它以独特的武侠们的侠义精神传统深得人们喜爱。武侠公案、短打评书盛极一时,如《五女七贞》《三侠剑》《雍正剑侠图》等纷纷问世。

到20世纪20年代,首先有被称为“南向北赵”的一批开风气之先的武侠小说作家。“南向”是平江不肖生(-),原名向恺然,湖南平江人,代表作《江湖奇侠传》;“北赵”是赵焕亭(-),河北玉田人,代表作《奇侠精忠全传》。这两人可以说是现代旧武侠小说的最早的探索者。

20世纪30年代后,出现了著名的“北派五大家”:还珠楼主、宫白羽、郑证因、朱贞木和王度庐。他们五人的武侠小说分别成为后世武侠小说的五大类型:还珠楼主的“神怪武侠”小说,宫白羽的“社会武侠”小说,郑证因的“技击武侠”小说,王度庐的“言情武侠”小说,以及朱贞木的“推理武侠”小说。

在民国武侠小说作家中,还珠楼主(-)也许是最能体现中国传统文化特色的,他原名李寿民,四川长寿人,被誉为“现代武侠小说之王”。其作品将半文半白的语言、儒释道的精神哲理,都融会贯通于小说之中,代表作有《蜀山剑侠传》等。

现代武侠小说之王——还珠楼主

旧武侠小说的另一位大师就是王度庐(-),北京满族人。他的小说重言情,写到生死缠绵处,感人至深。后起的港台武侠小说,也大多走的是他开拓的这条“悲情武侠”路子。代表作《卧虎藏龙》。

新武侠小说的奠基人——王度庐

三、辉煌的新武侠小说

以金庸、古龙、梁羽生为代表的新武侠小说的崛起,则是近几十年的事。

年年底,香港武术界发生了一件大事,两大武术宗师吴公仪和陈克夫决定打擂台,《新晚报》主编罗孚敏锐捕捉到了这一商机,于年1月说服了旗下一位年轻人创作武侠小说,以为“打擂”事件造势。这位年轻人名叫陈文统(-),广西蒙山人,他以笔名“梁羽生”发表了第一部武侠小说《龙虎斗京华》,自此成为了新武侠小说的开山之祖。

梁羽生摒弃了旧武侠小说一味强调复仇和嗜杀的倾向,将“侠”建立在正义、尊严、爱民的基础上,提出“以侠胜武”的理念。梁羽生一生为人正派,创作了三十余部武侠佳作,开创了新武侠小说的先河。整个五十年代都可以说是属于梁羽生的时代,其古典文学素养很扎实,小说中诗词随处可见,但剧情结构上仍然没有完全脱离旧武侠小说的窠臼。代表作《萍踪侠影录》《白发魔女传》《七剑下天山》《云海玉弓缘》等。

新武侠小说“五绝”之一——“北丐”梁羽生

到年,《新晚报》又推出了旗下另一名年轻作者的武侠作品,他叫查良镛(-),浙江海宁人,笔名“金庸”,他在年和年分别在《新晚报》连载《书剑恩仇录》和《碧血剑》。从此,武侠文学界一座无法超越的高峰,开始在文坛崭露头角。

金庸引入了西洋文学技巧及电影手法并予以结合,在当时港台政治压抑的年代,让武侠小说变成了畅销书,并把武侠小说上升到了文学艺术的高度。金庸的作品整体上看,前期到后期是越写越好。从文字到结构,包括情节的张力莫不如此,尤其是自从金庸离开《新晚报》自创《明报》开始,为了拯救自己报纸的销量,他于年开始创作连载小说《射雕英雄传》,自此奠定了其“武林盟主”的至尊地位。此后直至年《鹿鼎记》连载完成,他一共创作了“飞雪连天射白鹿,笑书神侠倚碧鸳”再加《越女剑》共15部脍炙人口的武侠小说,几乎将各种类型的侠客和江湖模式,乃至最后的《鹿鼎记》更是将“反武侠”也探索殆尽,留给其他武侠小说家的路,就变得很窄了。

上世纪六七十年代是属于金庸的时代,与金庸同时代的其他武侠作家们都是非常不幸的,因为金庸这座山实在太高了,其后的武侠作家们便难以为继。

新武侠小说五绝之首——“中神通”金庸

到七十年代初金庸封笔后,香港武侠便陷入了沉寂,继之而起的是台湾武侠。与金、梁同时代的有司马翎、卧龙生、诸葛青云、萧逸、柳残阳等数十位专业武侠作家。其中成就最大的当属卧龙生(-),本名牛鹤亭,河南镇平人,代表作《仙鹤神针》等。他于年发表了第一部武侠小说,奠定了他在台湾的“武侠泰斗”地位。他与司马翎、诸葛青云并称“台湾三剑客”他的作品以“通俗趣味”而大受欢迎,但后期改走“半传统半新潮”路线,作品质量却大不如前。

台湾武侠奠基人——卧龙生

真正让台湾武侠走向世界华人圈的人是古龙(-),本名熊耀华,江西南昌人。是台湾武侠小说界唯一能与金、梁比肩之人。

古龙于60年代初开始写武侠小说,但业绩平平,反而是为一些名家代笔(如卧龙生、诸葛青云等),却可以假乱真,足见其本身确实具有潜力。年完成早期代表作《浣花洗剑录》后,让人耳目一新,但其风格尚未形成。在-年间古龙完成了他创作中期的重要作品《武林外史》《绝代双骄》等名著,开始走红。特别是年创作的《楚留香传奇》,将武侠、文艺、悬疑推理及现代心理分析杂糅贯通,读之如读东方版的福尔摩斯探案。后来古龙坦言,其作品深受西方和日本推理小说的影响。

由此开始,古龙武侠小说脱胎换骨,并且一路狂奔,让人目不暇接、恍然猛醒:原来武侠小说可以这样写。其后他于七十年代陆续完成《多情剑客无情剑》《萧十一郎》《流星蝴蝶剑》《欢乐英雄》《陆小凤传奇》《七种武器》《边城浪子》《天涯明月刀》等作品,都是用电影分镜、换景的手法来写小说,从此他的作品变成了一种似诗、似俳句、似散文的怪异文体,可能古大侠觉得这种方式最能表达他的思想,同时又能最大化的挣到稿费。但这种简单直接、动漫化的妄举,也对中国文字产生了伤害。但尽管如此,在-年间,古龙小说一枝独秀,成为同辈名家及新进作者模仿的对象,但同时也害死了这些没有他那般“鬼才”的跟风作家。年以后,古龙逐渐江郎才尽,作品每况愈下,也许是女人和无数XO消耗了他太多的激情。年他在肝硬化的剧痛中走完了绚烂的一生,享年仅47岁。

新武侠小说五绝之一——“西毒”古龙

金古梁三座大山之后,70年代中期至80年代,台湾的温瑞安和香港的黄易接过了武侠小说的大旗。

温瑞安(-)于年开始发表《四大名捕》系列,时年仅16岁,虽然文字技巧很幼稚,但想象丰富,已具潜力。其早期作品深受古龙影响,自年推出《布衣神相》开始,又加上了若干还珠楼主小说的奇妙素材,故神魔虚幻色彩甚浓。但他的后期作品过分求变,使得新武侠小说被彻底异化了,武侠小说的创作也进入了低潮。

新武侠小说五绝之一——“南帝”温瑞安

直到90年代初,香港的黄易(-)将科幻元素融入武侠小说,到《寻秦记》形成了自身的风格,从而开创了玄幻武侠小说的新时代,并影响了大批武侠小说作者,开始转入玄幻武侠的创作。其后的《大唐双龙传》更是因为互联网而广为传播,让黄易的名字传遍华人社会。他自己也成为了武侠小说界的最后一位宗师。

新武侠小说五绝之一——“东邪”黄易

四、后武侠时代

进入新世纪后,武侠小说彻底式微,取而代之的是各种玄幻、仙侠、修真小说,随着多媒体时代的到来,网络文学强势崛起,完全挤压了以连载为主要形式的武侠小说的生存空间。

尽管武侠小说已经逐渐淡出了主流的文学视野,但仍然有一些作者在努力的尝试,想要让武侠小说重现生机。其中比较著名的有两人,凤歌(-)和孙晓(-)。

凤歌本名向麒钢,重庆奉节人,年毕业于四川大学行政管理专业。在大陆新锐武侠小说作者中,凤歌被称为“后金庸时代挑大梁者”,其文恢弘大气,尤其擅长结构设置,高潮推进,但其武侠作品风格有些刻意效仿金庸,限制了他在文学上的成就。代表作有《昆仑》《沧海》等。

凤歌

孙晓,台北人,国立台湾大学政治学系毕业。其代表作《英雄志》受到一众网友热捧,被誉为“金庸封笔古龙逝,江湖惟有英雄志”。但《英雄志》事实上已经脱离了传统武侠文学的范畴,而更接近于历史、军事类小说。

孙晓

但无论是凤歌还是孙晓,都很难挽救已经日益衰微的武侠文学。金古梁温黄“五大家”的时代结束后,属于武侠小说的时代也就基本结束了。武侠小说作为一种通俗文学类型,已经被更加符合现代化社会年轻读者心理需求的、新的通俗文学种类所取代。

结语

尽管武侠小说作为一种文学类型,正在慢慢的消失,但无人能够否认,它犹如一颗流星一般,在划过天际时曾经产生了无比绚烂的光芒。不同于美国“超级英雄”们那种个人英雄主义,中国的“侠”更强调其社会属性,“侠”虽然是个体,但其价值是通过与社会其他人的互动而凸显的,只要有“侠”的精神,人人皆可为“侠”,并不需要“超级英雄”那样的超能力去拯救世界。正如金庸先生所说的,武侠的精神在“侠”而不在“武”,而“侠”的精神,就是扶危济困、舍己为人,这种从先秦便流传至今的精神追求已经深深植根于中华民族的文化心理之中,它并不会随着武侠小说的衰微而消亡。甚至可以说,只要有人类存在,“侠”的精神就会永远存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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