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

张名扬

你可以不知道黄易，但很难不知道《寻秦记》。

黄易在中国大陆真正火起来，应该是在年秋冬。那时我上大四，我很清楚的记得，在当时的网吧里，女生在追台湾最早的偶像剧《流星花园》和F4，男生打游戏的百忙之余，破天荒的抽时间在追港剧《寻秦记》和项少龙。

▲《寻秦记》剧照

黄易在上世纪80年代末开始步入香港文坛，颇具神秘色彩的隐居写书。在年以前，黄易的作品虽然已在大陆的各种租书店里纵横捭阖，但终究与我们那一辈的“主流文化圈”还有距离。

在90年代的武侠租书界里，金庸梁羽生古龙卧龙生以及后来的温瑞安等人更像是已开宗立派的一代宗师，而黄易则与那个被称为“幽默武侠派祖师“的李凉一道，算不上武侠小说中的正统，与主流武林若即若离，游走于正邪之间。

对于当时我这样浸淫于租书界数年的老人而言，黄易写的东西太不一样了，卫道士们如我初见总是有些嗤之以鼻：这还是武侠小说嘛！我一度甚至将黄易与香港漫画大师黄玉郎混淆了起来，因为他们的作品都神神鬼鬼，有悖于我武林正道。后来大学很多身边的朋友去看黄易，初心可能也是因为书中的大尺度床戏。

但在年的秋冬，港剧《寻秦记》征服了几乎我们所有人。然后，我们记住了黄易，恍然大悟的去找小说《寻秦记》、《大唐双龙传》、《覆雨翻云》、《破碎虚空》。我们虽然来晚了，但正义只会迟到，却从来不会缺席。

所有的穿越小说作家和读者都欠《寻秦记》一套正版书（DVD）。看了港剧《寻秦记》之后，我的感觉就是，一个新的世界打开了。

从《寻秦记》开始，中国现代文学终于取得了世界性的突破，率先进入了穿越小说时代，并由此衍生出了巨量的穿越剧市场。

▲《寻秦记》剧照

作为开天辟地之作，《寻秦记》就像当年的梁羽生金庸一样，为穿越小说创立了一系列泽被后世的穿越基本法。

比如，项少龙在《寻秦记》中简直是战国最受欢迎的男子，无论去到哪个国家，无论是哪个社会阶层上至公主下至寡妇，都风靡万千少女。赵王的妹妹、女儿，一众江湖儿女纪嫣然、琴清、乌廷芳，大多都连项少龙的21世纪撩妹术一个回合都抵挡不了，投怀送抱。穿越的项少龙不仅收获了战国时代众多顶级美女的爱（剧中都是TVB黄金时代的当家花旦啊！），还借由这些桃花运编织了一个强有力的社交网，迅速上位。

项少龙模式隐含的一个设定是，21世纪穿越过去的人，不仅在现代科学知识上完爆古人，而且在撩妹上技巧上也像机枪一样完爆青铜剑。

项少龙是现代人，难道我们就不是么？这种普通男子穿越回古代便大睡四方的套路，显然极大迎合了当代宅男的不可名状的梦想，在读者痛点的把握上超越了上个时代行侠仗义的武侠梦，看起来也比韦小宝的七个老婆更接地气更意淫。

在《寻秦记》之后的很多“男生向”穿越小说中，项少龙模式被无穷的复制与升级，作者写着写着就庄周梦蝶了，读者看着看着就睡在你身爽在我心了。很大程度上，“女生向”网络小说中的玛丽苏模式也受了项少龙的影响，比如，前几年很火的《步步惊心》中，刘诗诗演的若曦基本上也是横扫爱新觉罗家族，搞得大清皇族们和从来没看过女人一样饥渴。

再比如，项少龙也是战国时代最强大的政治家。单单情场的得意显然无法满足宅男们那一颗悸动的心，他们也是有事业心的。在《寻秦记》中，项少龙遭遇了战国时代几乎所有最优秀的人，往来无白丁，谈笑有鸿儒。从发明了“五德终始说”的邹衍，到权倾天下的吕不韦，到一代名将李牧，要么对项少龙是心悦诚服倾心相交，要么就是试图敌对而一败涂地，极大满足了男性“顺我者生逆我者亡”的原始快感。

不过，回过头来看，黄易和《寻秦记》最大的历史贡献是：克制，给“意淫”加了很多限制条件。比如，项少龙与那些真实历史人物的交往虽然是虚拟的，但那些名人的人物性格和历史情境却是相当靠谱的，恪守着强撸灰飞烟灭的自律。即使是历史爱好者看着也不觉得突兀，可见黄易对那段历史是下过苦功的。比如，邹衍的出场便是推销着他的“五德终始说”，项少龙引起他的注意也是大谈政治；嬴政性格的阴冷凉薄是在逆境中一步步培养出来的，即使老师项少龙也无能为力；项少龙那么文治武功不可一世，遇见李牧在战场上也丝毫占不得便宜。

这一点对于当下穿越小说的影响很大。很多如《新宋》、《篡清》、《窃明》《宋时归》这样的顶级穿越小说都有着《寻秦记》类似的“严谨”历史设定，在意淫的同时，历史设定与人物考证上一丝不苟，很多书的作者甚至是相关历史专业的博士。

对于一个穿越者而言，最大的武器无非是“懂历史”。在《寻秦记》中，此种项少龙“料敌于先”“识人于微时”的桥段自然是随处可得，成为了项少龙的主要上位手段。但黄易在这一点上同样是克制的，没有让项少龙提前在战国建成资本主义，率先发明火器，率先建立民主社会，率先灭掉日本。

当下的很多穿越小说却缺乏黄易式的“自我克制”，很流行“金手指”式的设定。什么主角穿越到了明朝，普及了连发火枪，轻松灭掉满洲八旗，什么主角穿越到了宋朝，率先完成了工业革命，统一了东亚……穿越小说有今日胡乱意淫之恶名，绝不是黄易的问题，而是当下写作者“意淫竞赛”的结果。

因此，在很多论坛里，会有这样的说法，黄易和《寻秦记》早就过时了。何谓“过时”？吹的太保守，情节发展太克制罢了。如果项少龙直接当上皇帝，几个章节灭掉匈奴，几个章节搞定西域，再派徐福占领日本，大概就不过时了。

《寻秦记》最让人激赏的是，黄易甚至没有去想“改变”历史，这可能是《寻秦记》和当下穿越小说最大的区别。时下的穿越小说附带了太多“历史遗恨”，往往通过主角的穿越和金手指，改变大唐拓边被安史之乱毁于一旦的遗恨，改变北宋被金灭的靖康耻，改变明朝被清灭的痛史，改变甲午败于日本的奇耻大辱。

而《寻秦记》呢？项少龙成为了历史的一部分，秦始皇成为了我们知道的那个秦始皇。而项少龙呢，成为了“历史的失踪者”，秦始皇将史书中有关项少龙的部分都删掉了，所以有了“焚书”。

必须说，这真的是非常非常天才的设定，一个穿越者没有改变历史，逻辑自洽的让项少龙“失踪”了。

在《寻秦记》的最后，黄易让自己成为了一位历史哲学家。

甚至可以这么说，谁能保证，历史上真的没有“项少龙”呢？

黄易先生走好。

张明扬

腾讯·大家专栏作者，媒体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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